梁波：象牙塔【06同题·小说】
象牙塔
徐成收到大学通知书那天，徐家屯炸开了锅。
“这么些年，咱屯可总算出了个大学生，正经八百的名牌大学哩！”“徐成那娃子有恒心，真是山沟里飞出个金凤凰。”“这回啊，徐木匠能耐了，脸上有光，又要吹牛皮咯……”乡亲们以罕见的热情讨论着，眉眼间闪动不同的感情，欣慰、羡慕，抑或酸溜溜的。
果然，徐成爹兴奋不已。这位“徐木匠”如同捡到元宝，毫不掩饰的开怀大笑压过了聒噪的蝉鸣，忙不迭地张罗广邀亲友，准备大摆宴席。徐成看在眼里，满心欢喜，终于为父母挣回一份“荣耀”，难免心潮澎湃：十年寒窗付出的所有辛苦和煎熬，值！
徐成娘更是喜极而泣，但她一贯低调沉稳，看着喜气洋洋的父子轻声提醒道：“得志千万莫轻狂！徐成，你确实吃苦努力了，但终归少不得祖人保佑，菩萨保佑，过两天我就去还愿。”随后，带着徐成在堂屋给祖先磕头、敬香，到徐成爷爷奶奶坟前烧纸钱。
徐成娘信佛，尽管盲目，却极虔诚，她坚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凡事有因果。每月初一和十五，她都要到几里外的庙里敬菩萨，风雨无阻。每次跪在菩萨面前，她都在心里许下同一个愿望：请各路神灵护佑她儿子无病无灾、考上大学。
三天后，逢七月十五。徐成娘早起，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洗脸，净手，来到庙里恭敬地敬香、磕头，向心里的神灵表达感激。回到家，便着手给儿子筹措学费，准备宴请宾客，不在话下。
那个暑假，四面八方涌来的祝贺，把徐成浸泡在幸福之中。
老师和同学们喜欢用“拿到象牙塔门票”之类的话，祝贺那些挤过高考“独木桥”的寒门学子。徐成很好奇：为什么说大学是象牙塔呢？他翻看《现代汉语词典》“象牙之塔”词条的解释：比喻脱离现实生活的文学家和艺术家的小天地，也叫象牙宝塔。
他随后隐约明白，“象牙塔”的含义几经演变引申，如今主要是指脱离繁杂多变现实生活的人，或者与世隔绝的“梦幻境地”、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追求高深学问的圣洁的地方，例如，大学。
这番探究，让徐成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满怀憧憬。他原本就是个简单纯净的人，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就是诸如“与人为善、待人实诚、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求人不如求己”之类，料想即将前往的那座“象牙塔”，定是一方特别适合他的净土。
于是，徐成把父母的叮嘱和亲友的祝福装进行囊，独自启程。
这是徐成第一次出远门。从长途汽车到绿皮火车，二十多个小时孤身一人的旅行，窗外的风景和邻座的旅伴不断变换，他却丝毫不觉孤独和伤感，反倒在内心里把自己幻化成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循着青春的梦想，畅想藏在“象牙塔”里的诗和远方。
次日傍晚，徐成来到千里之外被誉为“东方小巴黎”的哈尔滨，被一位老乡学长从火车站接到学校。一路上，学长向徐成介绍了他们“象牙塔”的基本情况。
他考取的大学，前身是创建于1953年的“哈军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曾是全亚洲赫赫有名的军事院校，按军兵种设立空军工程系、炮兵工程系、海军工程系、装甲兵工程系、工程兵工程系五个系，后经分建和改建，部分系迁往武昌、南京、西安、北京、长春等地，后来改名为“哈尔滨工程学院”，退出部队序列，最后几经沧海桑田的变迁，更名为哈尔滨工程大学。
当晚，徐成聆听了学长关于大学生活的诸多忠告，打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认识了几位新同学，睡了一个稀里糊涂的觉，还没来得及看清陌生城市和大学校园的模样，便开始了自己独立的生活。
第二天，徐成办入学手续时注意到一个现象。他的新同学陆续报到，尽管来自不同省份、不同城市、不同家庭，但几乎都有家人相送，而且带着各式各样的地方特产和大家分享，唯独他，孤单一人拖着孤单的皮箱，皮箱里除了一些半旧的衣物和几本书，再无他物。
这个发现，让徐成隐约感到有些自卑，但旋即释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上小学开始就极少需要家长接送，待到上大学就更应该自立自强，毫无必要矫情地攀比家境，于是到校园里信步闲逛。
不愧是“哈军工”！徐成一边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世界，一边在心里暗叹。那巍然屹立的大楼，那结构精妙的飞檐，那错落有致的亭台回廊，那精美斑斓的彩绘壁画，无不透着历史的沧桑，又彰显着传统建筑的独特风韵。而更多更深的东西，隐藏在无形之中。
原来，这就是“象牙塔”！徐成暗想。
徐成环顾秋阳里的校园，把眼前的景致和老家的山水联系起来，陡然惦念操劳半生的爹娘。父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育成人，在他身上种下“有出息”的希望，如今貌似如愿以偿。但，播种每个小希望，都会生发出一个大梦想；每一个梦想的实现，往往意味着另一个梦想的开始。面对已经开启的新旅程，应该播种一个什么样的希望呢？
徐成知道，答案，就在眼前这座象牙塔里。 0
梁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