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一名工程商
我爸是一名工程商，主要承接机电设备相关项目。小时候觉得爸爸是超人，啥都会做，曾有一段时期我的梦想就是长大了做一名机电工程师，帮爸爸的忙。
每次我跟爸爸说我的梦想时，爸爸都会说，做工程很累的，还是要读多点书，长大以后靠知识靠脑瓜吃饭。正因为这样，我后来慢慢放弃了这个梦想。只是小时候，我还体会不了爸爸所说的累。
不但不觉得累，还觉得很潇洒。在记忆中，爸爸是轿车开着，香烟抽着，小酒喝着。到了工地都是指挥别人干活，哪里会累。最让我开心的还是将近过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一帮人接二连三的来我们家送各种礼品，临走时还经常会塞红包给我，甭提多开心了。后来听妈妈说，这些都是材料和设备供应商的业务经理。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寄宿学校。有一次问妈妈要生活费的时候，妈妈说了一句，现在爸爸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你花钱要节俭点。我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教育孩子的家常话。
今年过年放假回到家，像往年一样，还是看到有人来我们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没见有礼品了，也不再塞红包给我了。
我溜进厨房问我妈，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我妈叹了口气，说，这些还是设备材料供应商，都是过来要钱的。你爸很多项目都收不到款，没能及时跟供他们结算材料款，这不准备过年了嘛，三头两天过来催。你爸都快把我们多年的积蓄垫完了，第一时间就把施工师傅们的钱给结算清了，说再难也不能欠工人的辛苦钱。今年你就别想买新衣服了，旅游就更不要想了。
我又溜进客厅，看到爸爸跟他们围坐在茶几边上，拿着本子，一边抽烟一边算数对账。
小李你这个电缆我订货时是给了50%的定金的，现在我给你再结算2万，剩余的这几天我追一下甲方，拿到钱再跟你结完吧。爸爸按了一会计算器，吸了口烟，拿着一张单子跟对面坐着的一个人说道。
好的好的，林总，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对方有点感激涕零，看样子差点要跪下来磕头了。
这些供货商来催款，还是比较文明的，因为很多是合作开的，未来还是希望继续合作的，所以也不会跟你闹。大家都知道这年头货款工程款不好收，三角债特别多，只要上游的甲方没结算，下游的各个环节都逃不开一级一级的苦逼追款之路。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爸爸把车钥匙递向我说，你不是拿驾照了嘛，帮我开车，陪我去收钱吧。
我愉快地答应了，接过钥匙，蹦跳着奔向门外。我们家的车是老掉牙的八代本田雅阁，当年在我们广东，很多老板都喜欢开这个车。我突然才发觉，我们已经快十年没换过车了，身边很多邻居亲友都已经买了新车豪车，相比之下，我们的真算是老爷车了。
车虽然有点老，但是发动机性能还是很好，变速箱也相当平顺，不愧是买发动机送车的品牌。去的路上我跟爸爸很少说话，我是在体验和享受驾驶乐趣，毕竟拿驾照以来很少有机会开车。而爸爸仿佛心事重重，默默地盯着窗外。
我们到达的第一个地方是一个建筑工地的办公区板房。停好车，我跟着爸爸走向一个贴着财务室的板房，爸爸敲门进去，拿出一份文件资料，递给一个妹子说，你好，我想问一下我们空调项目的第二笔款什么时候能到账？已经安装好半年了，一直没有收到余款。
财务妹子接过爸爸手上的资料，看了一下，没好气的说，你这个要领导签字，我才能划款给你的。
我爸陪着笑脸，指了指资料说，这个当时已经跟项目经理验收签字了的，只是一直没拨款。
妹子继续没好气的说，项目经理换了，得找新的经理签字。
那请问需要找哪位领导签字呢？
妹子这回头都没抬，握着笔的右手向右侧指了指，说，张总。不过他现在不在，下午应该三四点钟会回来。
老爸连声说谢谢，然后示意我撤退。走出财务室，我说，下午三四点呢，要等吗？
当然等，好事多磨嘛，要有耐心。走，带你去看看我们装的空调，巡查一下运行状况。
空调都是板房用的，有办公区有生活区，爸爸带我走了一圈，每一台主机都检查一下。时不时还给我科普，这个蒸发器积满了灰尘，影响换热，要清洗……说实话，我对这些知识并不感兴趣，但是老爸说得津津有味，我敬重他的专业，他的认真。所以我也很认真地配合他的节奏。
快到中午时间了，老爸带我走到工地外面的路边，看到有几辆三轮车在卖快餐，很多工地的工人都出来打饭，估计是饭堂的太难吃了。爸爸买了两份，我们一人一份，我正在想哪里有桌子，只见老爸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吹了吹路基上的灰尘，直接坐了下来，把装菜的盒子放地面上，把装饭的用手托着，就开始吃了。我有点惊讶，但也只好跟着做。
说实话，在我的印象中，老爸好歹是个老板，他平时吃饭，应该是在饭店里，跟领导们举杯换盏，是高大上的，是体面的。想不到他今天会蹲坐在路边，吃着盒饭。我才开始面对这个事实，他不是超人，也会低声下气求人，他也只是个做普通工作、吃普通饭菜的百姓。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等到了那个张总，老爸把事情说了。那个张总说，事情还是得按流程走，我安排人跟你去检查一遍设备，算是验收吧。说完就打了个电话，然后来了两个人，一个工程师，一个普通电工，然后领着我们去看检查设备。
过程他们提了几点不满意的地方，无非就是脏了，保温棉裂了等小问题。空调都用了半年多时间，又是工地这种恶劣的环境，这些小问题都是正常的，我认为理应归为日常维护问题，但我不能出声。最后，那个工程师说，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安排人把比较脏的那几台主机清洗一下，我们就签字算通过验收了。
老爸连声答应。虽然这样做又要额外增加成本，但是笔在人家手里，没签字之前，只能是哄着惯着他们。
回家的路上，老爸脸色没有早上那么沉重了，话也多起来了。我却变得心情复杂起来了，我开始体会到老爸说的累了，我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么多年，他经历过多少今天这种委屈，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家里跟我们说过一句委屈的话。在大家眼里，只看到他光鲜的那边。经历了今天这些事情，我看老爸，就像我们家的老本田车，外表朴实无华，但有底蕴，稳重踏实，大方。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跟着老爸去收款，过程又受了不少冷眼，吃了多次闭门羹，领导们都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蹲好几次才能见到。
我问老爸，工程那么难做，为什么还要做呢？
老爸说，以前做项目都有潜规则，领导敢收礼吃回扣，验收和收款都容易，也有利润。现在时代变了，国家反腐，领导们都不敢收礼吃回扣了，项目又是公开招标，拼价格拼到没利润。验收过程，领导们又怕有质量问题承担责任，所以才那么难验收难收款。所以像我们这种小包工头，是个没落的行业。你以为我不想改行吗？这把年纪从零开始谈何容易！所以一直叫你好好读书，跟上时代的脚步。
是的，时代变了，社会规则也在改变。你看本田雅阁都卖到十代了，排量都降到1.5T了，外观也趋向年轻时尚了，这是科技的进步，这是文明和环保的要求。像老爸那批材料设备供应商，以前也是靠送礼稿关系就能拿到业务。现在不行了，要拼品牌、质量、价格和服务了。
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明显的烙印。只是现在的时代变化太快了，今天你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明天就可能被时代无情地落下。
特别说明：
1.文章非完全纪实文学，我不一定是我，你不一定是你，切勿对号入座！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