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爷（下）
囫囵吐下饭，我又躺在炕上想着狼爷的事，阿娘见状叫我出去玩，我信步走去，不知不觉遛到了老村长家。他正在碾面，一步一个趔趄，我过去帮忙，他看到我，会心一笑，压低声音说：“娃，我还是全告诉你，省得你问东问西，蹭来蹭去的，但你要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我点点头，伸出小指，老村长笑了笑，空出一只手与我拉勾。
老村长说，狼爷收留了一只野狼，一只被打断了腿的。几年前，村里男人集合去山里打狼，一连几个星期，狼没打死一只，却撅折了狼爷几棵刚分叉的果树。
狼爷布下陷阱，尝到厉害的人再不敢来。
那陷阱没捉到人，却捉到一只怀了崽的母狼，它的后腿被棍子打断了，只剩了皮包着。对捉到的野畜，狼爷照例是要杀死充饥的。他抬起铲子，那狼意识到了什么 ，呜呜哀嚎，健存的前爪慌张又无望刨着土……狼爷铲断了木夹，摇摇手示意它走，那狼却怯生生的拖着断腿，跟随着他，怎么撵都不离开……狼爷收留了它，给它医治断腿。
“二狗哥看到的那只狼就是他！”我恍然大悟。
“说不准，也许是母狼的崽。”
老村长又说，二狗蛋那次的遭遇，狼爷恰好去后山采药。等他回来，二狗已经昏倒在地，好在狼崽没下杀手。
做完了活，太阳移到正中，老村长喝了口井水，把瓢递给我问：“你胆子大吗？”
“当然！”
“下午跟我去给狼爷送东西！”
原来老村长每个月都会给狼爷送些东西，并带下些草药下山拿去市集卖。
我颤着声回道：“好……”
太阳刚偏西，我跟娘撒了个谎，兴冲冲赶到老村长家，背起羊肉就往前跑，心里紧张又兴奋。老村长喊住我，叫我当心脚下。
沿着山脊，转几个弯，穿过一片灌木地，就望见那片果园。我按照老村长说的路线呼剌剌冲到里面，发现了一座低矮的小茅屋。没等我开口喊狼爷爷，一只灰褐色的东西忽然蹿了出来，登时冲到我脚下。我惊得迈不动脚，眼睛盼着小屋，一片昏黑……恍惚中一只幽绿的东西在嗅……锋利的牙齿扎透我的裤子、皮肉、骨头，鲜血泗流，我几乎昏倒过去。小屋里传来一声大喝，像冷月下的狼嚎。老村长丢下包裹，抱住我就往下走。不多时，我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看见昏暗的天渐渐转亮。我扶住老村长，挣扎站起来，把中午的饭呕了个干净，又看了看腿，完好无伤。
老村长把我送回家，我躺在床上神思恍惚。夜里各种奇怪的梦，寒冷的马棚，魔鬼般的训练，枪声、炮声，孟婆在桥头飘荡，轰雷嘶鸣，七零八散的人体零件……我猛得睁开眼，屋里满是灰褐色幽绿的眼睛。娘唤醒我，给我喝了碗安神的草药，我昏昏沉沉睡到天亮。老村长又买来许多东西看望我。
从那以后，狼爷成了整个村的禁忌，再也没人敢去那片苹果园，甚至狼爷这个名字也不允许被提起。我们家也渐渐疏远了老村长。
后来，我去县城读书，常常会做这样的梦：狼吃了狼爷，狼爷又吃了狼，满村子的狼，满村子的狼爷，全是断了腿的狼，全是绿幽幽的……突然吓醒，一身冷汗。
寒假回来，一路天寒地冻，跌跌滑滑，好不容易才盘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二狗哥就兴奋地跑来叫道：“小X，你知道吗？狼爷死了！”我怔了一下，胸口一块石头落了地，很快又失落落的。
我跟着二狗哥跑到老村长家，看到院子里挤满了人，空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用草席盖着，杂乱的灰白长发漏在外面。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戴上白净的手套，掩了掩鼻，跟老村长说了几句，然后上车走了。人群很快纷嚷起来，大家在议论狼爷的果园该怎么分，还有果树，树干树枝，破败的茅屋上的草絮。新村长问老村长的意见，毕竟是狼爷家的人。老村长泪眼朦胧，许久不语，默默关上了门。众人瞥了地上一眼，渐渐散去。我像中了魔，一直呆在院子里。太阳西斜，老村长突然打开门，诧异地看着我，忽然转过身去，拿起一把铁铲塞到我的怀里。
老村长扛起狼爷走出大门，我紧紧跟着，在西沟头那块苹果地，老村长和我将狼爷埋了。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问狼爷怎么死的，可是看到老村长沉默得可怕，便不敢再提。
“狼爷跌死的，以后别再问他的事。”老村长木木地说道，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回家之后早早睡下，晚上忽然梦见在冰天雪地里，一只瘸了腿的老狼带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狼在四处搜寻食物，忽然一阵风打来，一只小狼禁受不住，即将跌落悬崖，老狼衔住小狼，却被重力拖了下去……下落的时候老狼托起了小狼，老狼摔得血肉模糊，我再次被吓醒。窗外一声凄厉的狼嚎……
我发了高烧，阿娘说我中了祟，狠狠骂了一通老村长。老村长红着脸请来巫婆送祟，看着村里老阿婶叽里咕噜的像唱大戏一样心底想笑。猛然间，她用举剑指着我的眉心，冰冷的声音似乎是变了一个人，叫着狼爷狼爷！空气中仿佛什么东西抓住了她，上了她身。她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回头一看，幽绿的眼睛。我惊得一颤，瘫软下去，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不相信自己中祟，但从那以后却再也没做有关狼爷的噩梦。狼爷的果林被铲了个干净，而那块地是没人敢去种的，因为有人说那地儿有狼爷的影子。
后来好多次我跑到西沟头，发现一只瘸了腿的老狼带着几只年轻的狼衔着几只死兔在狼爷的坟旁徘徊。
我想我可以不用担心做噩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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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之风，栖彼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