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印章法的衰退
@篆刻微刻
具有典范意义的汉印风格,从两汉延续到西晋。大体上是从东晋开始,汉印风格走向了衰亡,这种衰亡突出地表现为汉印章法的异化和解体。
东晋以后印章最大的变化,是对形式美的追求超越了对内在气质的关注,因而大胆突破和扬弃了汉印平方正直的基本程式,不受汉印规矩的约束,放情追求文字的奇肆奔突与印面布局的歪侧疏宕。如“淩江将军章”完全打破了汉印章法的基本格局,文字恣情放荡,章法奇险突兀,呈现了对汉印规范的反叛,以一种全新的审美模式,实现了对汉印审美定式的革命。
如何解释这一场时代的变革,直接关系到对这种变革的评价。东晋南北朝之世,社会动荡,战乱频仍,此时印人的文化素质普遍不高,加之远离篆书时代,印人们对篆书的规范已很隔膜。但是,这一时期的官印制度并未改变,仍然是沿袭汉代的规矩。高度成熟的汉印程式和极不相称的印人素质及其技艺之间产生了强烈的矛盾。新时期的印风正是印人们对汉印程式仿效不到位的产物,也是在难以达到汉印规范的情况下,印人自我创造欲望极度张扬的产物。新的印风固然也是对汉印风格的创新和发展,但最终导致了汉印风格的解体和衰亡。
我们可以通过解读这一时期有代表性的作品,对上述观点作进一步的说明。“虎威将军章”一印的章法布局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书写不合规范的“将”字扩张而狂放,篆法更为荒谬的“威”字密结紧缩,印面构成强烈的反差,显出一种大胆稚拙、率性天真的气质,从形式上看,不失为这一时期的佳作。但很难认为这是印人精心构思的巧妙安排。随处可见的文字讹误,没有约束的线条铺张,明白显示了印人学养和功力的缺乏。这类印作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并且,它的艺术光彩和严重缺陷是并存的。它在章法上的大胆突破,可能给我们提供有益的启示,成为艺术创新的借鉴,但它不能成为一个时代的艺术经典,因为它明显缺乏经典所应当具备的基本品质。缺乏经典的时代,不是艺术繁荣昌盛的时代。东晋以后的印史,也只能是印章由秦汉印时期的高峰走向衰败的历史。
尽管如此,我们对这一历史时期的印作仍应给予足够的重视。尤其是就篆刻的章法而言,可以说这是印史上手法最大胆、变化最丰富的时期。这一时期的官印,既表现为汉印风格的延续,又表现为对汉印技法的叛离。在走出汉家威仪束缚的过程中,勃发着无拘无束的平民化的创造精神。特别是对形式美的追求,有许多令人叫绝的创意,也有不少以章法险绝称胜的佳作,构成了全新的审美意趣,为当今的许多印人津津乐道。
两方内容相同的“牙门将印”,看上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构图,但手法是一样的,都是夸张一字,挤压三字,追求疏密之间的对比与变化,增加全印的动势,在不平衡中求得内在的气韵贯通和平衡,于险绝中得奇趣。这是对汉印平正章法的反用。“宣威将军”、“宣威将军章”强行拉开文字和笔画,以醒目的留空求得印面的生动,这种布局方法也是东晋十六国时期的特色。“度支都尉章”文字稚拙生动,章法布局也别具匠心。它完全突破了汉印布局的基本方法,不求文字排布的匀称与平正,而求空间的流动与舒畅,以变幻莫测的空间块面映衬充满奇趣的文字,有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此外,如“殿中都尉”、“永贵亭侯”、“巧工中郎将印”、“安西将军章”,都是能代表这一时期章法特征的较好的作品。其中蕴含的打破旧程式的大胆创新精神和创新思路,为当今的篆刻创作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启示和借鉴学习的资料。
汉印风格作为古代篆刻艺术的高峰,流行于世达七八百年之久。而在后期汉印衰败的历史环境中活跃的创新潮流,大都又表现为智巧的张扬和对形式变化的追求。这种追求,一方面表现为对传统技法的革新,一方面又表现为对汉印本质的背离。这种背离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南北朝时期印章的光怪陆离和狂野悖乱。这也是我们在解读汉印技法中所获得的历史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