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作品:写作之路
大约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写作,立志要成为文学家了。那时还没有想清楚究竟是要成为诗人,还是小说家,只是喜欢阅读,喜欢写点什么。学校里订有一些报刊,多数学生不感兴趣,我则会很投入地去阅读,有时也照着报刊上留的地址把在作业作上写的文章投出去。那样过了几年时间,投出去的东西绝大多数是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偶尔有牛皮纸的退稿信,也会让我欣喜若狂地保存上很久,因为毕竟从遥远的地方有了回音。
那时爱文学的心虔诚而纯粹,现在回想起来,我似乎仍能透过时空看到那样一个身姿瘦高的少年,脸上有着些忧郁的微笑,仍会感到美好。十八岁之前,我没有发表过诗歌或文章。我大约也参加过一些作文比赛的活动,也不记得获过什么奖。我只记得自己写过一首诗被人用粉笔抄写到黑板报上,为此激动了很久。因为我的作品“发表”了,被人关注了。由此证明,我这个比较笨的,开窍比较晚,也比较容易满足的人。这样的人一般是没有什么大出息,老师,同学,邻居,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曾看好我会成为一名作家。有理想有追求总归是件好事,我的父母支持我写作。这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当然他们不支持,我估计仍然会写下去。因为文学的种子已在少年的心中生根发芽,是有着难以抵制的魔力。
因为怀着文学的理想,我渴望着远方,决意要逃离故乡。十八岁那年,我决意退学去西藏当兵。那时我对西藏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那儿有山,离家也足够远。十九岁那年,我发表了第一首诗。是一位同样爱文学的战友告诉我的,但那时我已调到别的地方,战友答应寄,我却一直没有收到,所以至今仍然没有看到样刊。在部队也有阅览室,但很少有文学方面的书,我自费订了诗歌方面的杂志,后来又请假跟着连队买菜的卡车去了拉萨,买回了一大摞的世界名著,《简·爱》《基督山伯爵》《茶花山》《少年维特之烦恼》《汤姆大伯的小屋》《百年孤独》等等,空闲时间,大部分交给了阅读。那时我写诗,也试着编写故事,几乎天天记日记。现在回过头来看过去写下的东西,会忍不住笑起来,因为那时的文字干巴巴的,内容几乎全是些大道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创作。
在文学创作上,我谈不上有什么天才。天才式的诗人或作家,一般在二十岁左右时都已激烈地燃烧过,留下了重要的作品了。才华或许是有一些的,但才华百分之九十来自于执着与勤奋。我够执著,也算得上努力,所以有了些创作上的成绩,然而,那些成绩是没办法和世界上那些大家去比较的。这有时会让我怀疑,我真正算得上是一位作家吗?现在我出了九部书,获得过一些文学奖,还被评为一级作家,但这些在我看来,都算不上什么了。重要的是,你的作品能不能经历时间,具有经典意味。所幸的是,我还在继续写,尤为重要的是,我还能保持着一颗对文学这项事业的炽热而虔诚的心。
二十七岁我才开始发表第一篇小说,在此之前我在报刊上发表过少量的散文和诗歌,发表过不过新闻通讯稿件与策划文章。那篇小说的发表,被我视为是文学之路真正的开始,自此之后我便倾力开始了小说创作。我幸运地在《青年文学》《鸭绿江》《特区文学》发表了小说,当时并不认识这些刊物的编辑,至今《鸭绿江》的编辑我还没有见过面。接下来的十多年时间,我写了大量的小说,也发表了大量的小说。有时回过头来翻阅过去写过的作品,是亲切而熟悉的,通过那些文字,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感到自己的心跳,看到那无数个写作的日日夜夜的重重叠叠的身影。毫无疑问,我写下的作品有着我生活的,生命的轨迹,承载着我的思想情感,我的想象与灵性,也证明了我活着的充实与意义。
似乎总是为着能更好地生存和自由地写作,我东奔西跑,频繁地换着工作,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我先后去过西藏,北京,西安,武汉,有些城市,例如北京,反复去过多次,最后终于在深圳生活下来。现在我已经在深圳生活了十二年了,很难再想象着自己会为了什么而放下在深圳的生活,而去往别的城市。我的生活与写作已经与深圳发生了联系,这种联系将会进一步加深。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在一个城市中生活下去,也并非真正爱上深圳这个飞速发展的大都市。但我知道,人似乎无形中都在被动地生活着,除非你是个天才,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令你无法不去浪游四方,追求可以冷人熔化的太阳。
我常会怀念当兵的时候,有两年多的时间,我在一个叫林周的县城的一隅,看着一片美丽的风景。那儿的天是深蓝色的,白云朵朵,下面是一座座高大的山。有一座高山上常年是白色积雪,山间是棕褐色的,山形线条优美。山下是白色村庄,村庄被绿色的树轻轻围着,村庄过来是一条透明的河流。河流的另一侧是不大的县城,县城的另一则是草场和金色田野,草场上有着安静地吃草的牛和马,也有黄鸭和大雁突然从草场上飞起,鸣唱着飞远了。我西藏题材的许多小说,如《欧珠的远方》《简单的旺堆》《透明的杰布》《其米的树林》都取材于哪里。那儿简单而静美,如同为我渴望诗意与美好的内心而设,契合我生命灵魂的底色。由那样一个地方,对照后来所走过的繁华都市,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人应当过着他所渴望的,简单静美的,有诗意与想象的生活。
然而人生无法假设,也难以重来,现在的我,已然是生活在大都市的重重包围中了。我感受到大都市的繁华喧嚣,物欲横流,感受到每个人的压力与空虚,当我试图去用文字突围时,才发现文字的苍白与无力。我曾试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强大到足以对抗这一切?是不是所有的人别无选择,无所适从地被裹携着生活?人生如同打一场大型的战役,当你进入大都市的环境,选择了某一种生活模式后,你又怎能假想自己置身事外呢?于是我迎着内心所抗拒的大都市走进去,承受着,反抗着,消沉着,积极着,几乎是顽强而执拗地在写着。在这个过程中,我被影响,被干扰,被改变,渐渐远离了过去的那个自己。然而在夜深人静时,我还是能看清过去的那个简单的,理想主义的,努力创作的自己。而这意味着,我还有机会,还有可能在与现实的对抗中取得胜利。
最近两年,我调动自己的经验与想象,开始在走与当下现实写作者不一样的路子,我在写想象中的都市生活,人有可能会过的那种人生,人在都市中的可能性。写了十多篇,其中有七篇被《中国作家》刊发了,另外几篇也将会在一些刊的上发表。虽说并不是十分满意,但已经有了新的开始,新的可能。接下来仍会遇到不少困难和挑战,但一帆风顺的人生也无多大意趣。
我写作,为着自身的修行,也为着我所祝福的人们获得一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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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东,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深圳市宝安区作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作品散见《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文艺报》等报刊,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选载,或进入年度选本。出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想象的西藏》《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东亚文都小说奖、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林语堂小小说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