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斜红》五百二十五、揭积厚

想盛为本就是个思绪泛滥、情智广漠之人,若于某事不想不虑倒也无忧,可若一旦想了、虑了,存心了、仔细了,那便是要钻缝挖角、不扣遍了一尘一土绝不罢休。

是以他在电光火石间就想及了“母亲或本就是北人”,“外祖家或是某支皇族遗脉”,“母亲是否早已改名换姓,而父亲是否知晓”等等;是以他即刻就要伤怀悲怆--难道母亲一言一行皆只为有的之故,而盛家只能是盛其之皿?

“混小子,胡思乱想也不至如此!让你父亲、母亲知晓了,只怕几顿板子也是打不回来!”骤骤然又一记“头榻”招呼到了盛为脑门,东方举咬牙瞪目地就要将另一手也驱上。

“你为何总打二郎?”盛为恼得只剩委屈,“可是有妄疾不治?”

“非也非也!”东方举一派痞赖之相,几乎就让盛为看见了某时的自己,“是你舅爷我相中了二郎来做那要紧之人--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故以你这要紧之人多挨几下原也在情理之中!”

“莫明之人莫名而来,又竟说些莫明之言、行此莫明之事让人横生莫明之想却还要莫名挨打,打过之后还要莫名而谢!不是妄疾不治又能是何种之疾?”盛为低吼了一串,捂着发红的脑门唯恐又遭横祸。

“不明白可以问呐!谁让你自作聪明只作莫名之想?”东方举甚是不满地缩回了双臂,一撩袍,坐了个正正经经。

盛为被噎了个气闷语滞。然论痞赖他也亦非等闲之人,此时起了气性就誓要与这“舅父”较一较高下。

“既如此,二郎就要尽问了!”

“慢来慢来!”东方举伸臂一挡,又将盛为活活憋住,“先将药拿去给刘赫用了,随后再问。”

“尊驾既是刘赫之仙人,为何自己不去却要假借二郎之手?”盛为嗤道,“可是要借刀杀人?”

“胡扯蛮缠!”东方举啧了一声又作势要打,“亏得你舅父一片苦心要他欠个人情于你,你不识也便罢了,还要混赖!”

“二郎若有药,为何方才不给偏要待到此时?且众人均知二郎遣人回去寻药,这般反常之事还不许人疑?”

“有甚好疑的?你只说是你随身所携之药、翻寻钻研半日或觉可用,因此拿去与他一试。”东方举拿起瓷瓶就往盛为怀里扔去,“我此刻还不宜与他们相见,不然也轮不到你小子坐享其成!”

盛为又顿陷跋胡疐尾之境。他一端期望此药为真为善,一端又忧心其间另有蹊跷;他一端无言欲信这“舅父”,一端却有难说忐忑......因此几息之后他还只是看着瓷瓶发怔、并无有一毫要动之兆。

可盛为这一遭的痴愣却不曾换来东方举的札手舞脚,倒是听得他啧了一声,“凡如杞人忧天者皆是俗物,盛家二郎这等清逸脱俗之人怎也染了尘垢之气,也不嫌污浊了自己!“

“若要按尘垢之气来的,也不是不通--若刘赫与盛馥无有生死之箴,他若用了药死了,二郎大可将你舅爷供出来、便与你全无干系,若你信他与你姐姐确有生死之箴,那你更就当信我不能害他--因我不能害了自家甥女!”

“至不济的,我是你舅爷定是不假吧?你母亲虽不曾'引见’了你我,可上回她也应是认过亲的吧?”

“还有最最要紧一事!”东方举的眼神在此刻有倏忽一息出神,只是盛为不察,“我定是要救了刘赫,或还比你多了一层--若要救出齐恪,刘赫可是堪用之人!”

“何故?”盛为须臾不再默然不响,“说出个一、儿来,二郎或者能将此药拿去给刘赫一用。”

“何故?”东方举暗簇簇一笑,既待诡异又多讥嘲,“二郎快来答了舅爷,你家至尊而今可知齐恪是被谁掳去的?你盛家可又有打算让他知晓?”

“至尊不知!”盛为答后蓦地脸泛青唇起白,像是悔及了语出肆意。

“对了嘛!正是要他不知你盛二郎才匹马先来,欲要与盛馥商议出个万全之法。可谁知偏又碰上这档子糟心之事--那妄人也就罢了,偏还有正儿八经奔着要命来的!”

“你家至尊终是得了龙嗣了罢?”东方举神叨叨地探身又问,“因此你父亲也是更要重思了罢?”他看住了盛为不放、想看见他的讶异踌躇,而入眼的却只有隐忍与意欲不削。

“非要你舅爷将话说得透彻才肯认下?”东方举撸起了大袖,不似要倾谈,反像是市井中要相骂互殴之态。

“你父亲从来就疑本是至尊掳走胞弟,而今真相大白却是不然!非但却是不然,且那祸首乃是金枷玉锁、还不能被人知、与人道......更何况你家那至尊,从来就忌惮盛家锋芒毕露,想行鸟尽弓藏之事,倘若他知晓真相,岂不是正好可藉此正大光明地反制在先?”

“若齐恪无踪、盛家再衰.....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于皇子、不太子的将来有碍......如此如此,至尊又岂管你父亲与你大哥本不是一心,又岂管齐恪是会被当作那池鱼堂燕。因此你父亲至今仍是以为至尊是否当真想寻回齐恪确也难描,因此二郎也要疑一疑方才放箭之人有其一实则是来自桂宫......”

“你都如此,更莫说你父亲是要当真作难到何种田地!”东方举嗟来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如今他既要保得大儿脱罪、又要保得女郎女婿无恙,故以就要搭上小儿......这一招棋错就是满盘皆输之法,不至道尽途殚之地又怎会祭出一用......他是真难呐!”

盛为随音入境,渐渐地收敛了不羁之态,展露出了一丝丝苦笑:“又与尊驾何干?尊驾时南时北、时公时私,恕二郎愚钝,尚不能辨清其中之道!”

“哪里有那许多的道?唯有的一道也是与你父亲、与你二郎一般,是要保得家中平安、诸人平安!”东方举眼中微澜烁烁,透着零零落落的疲乏与惆怅,然盛为依旧不察。

“因此尊驾去到刘赫身畔充作仙人也是因为要保得家中平安、诸人平安?”

“非也非也!此事说来话长,就与要说清你外祖家绝非奸佞一般,非一时一刻足矣道尽。”东方举敛心收意,又复了放浪之形,“想你外祖家乃是积厚流光之族,怎生到了你小子眼里心中就成了妖孽祸水一般?当真是姓盛的一点不假,虽是随了你舅爷我些、可终归还是不像!”

好端端地又被一顿抢白,盛为方寸沉落之心忽得又被提吊而起:“假若外祖家当真是积厚流光之族,假若二郎想知,尊驾可会道与二郎来听?”

“当然之事呐!”东方举竭力地睁大了眼睛作一派赤诚相待之态,“我此来就是要与二郎说个分明,不然后事怎续又怎生圆满?难道要指望你那时疯时好的姐姐?不能不能,那是万万不能!”

盛为虽素日里常唤盛馥作“疯婆”,可那却是只有他能唤、旁人绝不可沾唇、纵是齐恪都是不能道出之称。而今一旦被这莫名“舅父”随口一呼,盛为即有吞吐不尽的不愿不悦,方要张口驳斥了去,却又听见东方举道,“不过她那疯亦不是真疯,终归是有好的一日!过了此劫,或者是能大好!”

“尊驾不是以仙人自诩,怎么还有或许之词?”盛为怎肯放过相稽之时,“不当是一语成箴、不确凿不说么?”

“本当如此!”东方举先深以为然,再伤心疾首“然而今已不能如此!因是天道都叫你们这干人给搅乱了、再参不透了!”

“参不透当是连或许都无,是以这或许又自何而来?”

“猜的!”东方举一瞥眼再噎盛为一程,“二郎若是想知详情,就先速速将药送去,再寻来好酒来,舅爷与你边喝边聊!”

(0)

相关推荐

  • 古风小说中最感人的50句表白...

    古风小说中最感人的50句表白...

  • 拜早年

    旧历年二十九,冒着大雨陪母亲去给舅父拜早年.母亲前天就说要去给舅父拜年,那天不下雨,但舅父因为前一天晚上睡眠不好精神不佳,需要卧床休息,便推辞了.母亲昨天又打电话给舅舅,约好今天再去,却又冷又下雨.但 ...

  • 峻溪和大舅爷

    峻溪和大舅爷

  • 认知世事(五百二十五)

    人高在忍,诸事能忍品自高. 人贵在善,积德行善方为贵. 人杰在悟,悟透人生则为杰.

  • 第五百二十五篇  (转帖)从红山文化绿松石饰件想到的

    X 在红山文化区域特征显明的玉器群中,有几例绿松石饰也很引人注意,已知4例,其中已发表的东山嘴遗址的松石质鸟形饰和胡头沟墓地的松石质鱼形耳坠饰,虽不是最早的实例,其造型和制作水平却是早期绿松石件中罕见 ...

  • 十万个冷知识(五百二十五)

    美国在1811年12月16日的时候发生了一次大地震,这场地震导致密西西比河的部分河水倒流. 在大航海时期,可以用100颗可可豆就可以买一个黑奴. 红学大师俞平伯的书房叫"古槐书屋" ...

  • 《画斜红》五百二十、止而定

    此时恪王府众禁军不仅于盛为之"道"颇是不满,且还忿其仗着"胞弟.郎舅.朝臣"之便.大有扭非为是之嫌,恨不得不去尊令.然有一论道是事急从权,又有一说道是见机行事. ...

  • 《画斜红》五百二十、定而静

    "不论太过轻易与否,而今既是"南北同心"拿住了刺客,那就理应振奋在先.盘审在后,终可得一个'缘何'之果来释了行刺之实.......然这'缘何'却只能是二郎的道理!&quo ...

  • 《画斜红》五百二十二、静而栖

    盛为心谋"大策",丝毫不觉他之"弹指之间"是能将烛燃尽.凝思间他举盏又一杯茶落,倏忽烛火摇曳.敞开的门洞处风声哮起,蓦地就让他忘却了方要嫌茶冷汤淡. " ...

  • 《画斜红》五百二十四、量斗筲

    "二郎是要与谁再见?"盛为懵懂间滴溜溜转了一圈,似乎以为自己应是知道识得那人那声,然却不敢当真.他放眼望去四下仍是无人,此室内空空如也.独有他一"活物"孑然而立 ...

  • 《画斜红》五百二十六、坐流光

    虽然盛为素来亦爱"把酒长倾",然他以为此等雅致之事远非此时.更非此人可宜可当.然他虽则无心无念,却也恐若不与那"舅父"吃酒,他就会拿尽了混赖之气不与他道出他欲知 ...

  • 《画斜红》五百二十八、争戮力

    盛为再是备好了"开门见山"之心,也是料不及盛馥竟然能起身常坐.且还是能催促得这般急迫,让他全无空隙好再斡旋一番措辞.心绪. 然该道出的终归是要道出,瞒藏不得的终归是瞒藏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