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经典 | 王宠《少陵廿五绝句卷》
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王宠《少陵廿五绝句卷》,碧笺界格本,高二十二点五厘米,长四百二十厘米,书于嘉靖九年(1530)十一月二十一日,是王宠晚年重要的代表作。款识后钤“王履吉印”“太原王宠”白文印二,引首“大雅堂”朱文条印。本卷之外,拖尾有潘伯鹰一九五九年二跋,引首隶书“衡山后书履吉首屈一指”为黄葆戉一九六〇年所书。
潘伯鹰跋
黄葆戉书“衡山后书履吉首屈一指”
卷首右下角钤“董宜阳图书印”白文方印一,可知此卷曾为松江董宜阳故物。据朱察卿《董子元先生行状》,董宜阳字子元,从师于奉化徐献忠。试两京累摈,因肆力于古文词,名藉藉于儒林间。他嗜好藏书与古今石刻,“闻有奇纪、名帖,即解裘带购之。不可购,借以缮写,手腕若脱,不言苦”。吴门文人自文徵明以下,莫不与之交游。董宜阳对于王宠最大的贡献,是与王宠门生朱浚明于嘉靖十六年校刻《雅宜山人集》,这是我们今天得以重构王宠行迹与交友圈的重要资料。董、王交游当不晚于嘉靖之初,嘉靖二年(1532),董宜阳父大理少卿董恬七十寿辰,王宠尝作寿诗。嘉靖十年(1531)秋,王宠卧病之后,董宜阳曾过石湖越溪庄探望,《上海董子元夜访山庄作》云:“远客舟初系,田园菊正开。古堂秋雾集,幽壑夜声哀。花艳惊烧烛,山空静举杯。草玄吾岂敢,应愧问奇来。”据何良俊《四友斋丛说》,王宠还曾寄声张之象、董宜阳,欲何氏兄弟一往相见。《少陵廿五绝句卷》书于嘉靖九年冬日,彼时董宜阳或亦曾拜访王宠,也有可能为王宠所寄赠。
《少陵廿五绝句卷》书《夔州歌十绝句》《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春水生二绝》《戏为三绝句(总六绝)》《三绝句》,计二十五首,乃王宠传世作品中罕见的巨帙。在跋语中,王宠说:“少陵绝句豪宕倔强,意态横出,唐人无此格也,会须独步百代耳。近日北郡李空同能效之,它皆不能驰骤,知以气骨胜,非在词语之末。庚寅仲冬二十一日,王宠偶书,因识。”充满了对于杜甫诗作的崇拜,也可窥当日吴门文人对于前七子的推崇之情。
王宠诗歌,初学举业师蔡羽。蔡氏高自标表,以为杜甫不足法,其后王宠游于边贡、顾璘之间,遂改辕而北。张凤翼评其正德末年所作《辛巳书事诗》七律,已是“步武少陵”。顾璘序《雅宜山人集》则说:“七言跌宕浏丽,号幽吹而霭春云,盖类杜甫、岑参;近体亦步骤杜、参,而自摅神情,殆与盛唐诸家相长,可谓诗人也。”明确指出王宠诗歌与杜甫、岑参的渊源。弘治至嘉靖间,李梦阳、何景明等前七子崛起,在文艺主张上与台阁体相对立,李梦阳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在吴门文人中得到积极的回应。黄省曾、袁袠、皇甫汸、王宠等或直接与李梦阳有交往,或倾慕于李梦阳、何景明的诗歌。在一封写给袁袠的信中,王宠希望袁能将李梦阳的赠答诗录寄,并称:“钧天广乐,瞆者不忘听,吾兄勿云不屑也。”(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王宠的门生朱曰藩记载的一则轶事也颇为有趣:王宠平日对于何景明与六子诗嗜痂成癖,风月清朗之夜,常诵之不置。后来有一次王宠寄诗给朱,不觉直接搬用了何景明的诗句“闲居览遗编”,而王却不自知。他还曾抄录《何大复、六子诗》,送给门生金用。书何景明《赠薛蕙诗》赠门生朱浚明,并以二公文采相期祝。本卷跋语称杜甫绝句“独步百代”,而近日李梦阳效之,以气骨胜,皆符合王宠对杜、李一贯的评价。
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 王宠《何景明赠薛蕙诗》
本卷用界格,颇见慎重,故潘伯鹰跋以为“碧笺界格,当时已是精品”。本卷书法字大径寸,在行草之间,书写轻松率意,时而绵密,时而调皮,潘伯鹰评“笔画圆劲,意通于篆,巧丽之中,饶疏秀之趣,为尤难也”,篆意圆劲或曰未必,但巧丽中有疏秀,却是一语中的。
从材料上说,此卷以小狼毫书罗纹纸,因纸、笔俱硬,故墨不取浓黑一路,较他作颇显润泽之趣,因罗纹的走向,横向的笔画时见棱痕带来的飞白,这与王宠其他书于同样材料的作品完全一致(如香港中文大学藏王宠《借券》)。
香港中文大学藏 王宠《借券》
在用笔上,王宠既显示出灵动的一面,尤其是圆转与调整笔势处,如“雏”“裁”,一气呵成,钩锁连环而能发而中节。但长撇、长捺、长竖则行笔徐缓,且多不出锋,甚至再次发力以求凝重,如“在”“老”“碧”“近”“道”“怜”“料”等。这种变化,不仅增强了笔意的丰富性,也造成了一定的视觉反差。在字形上,王宠胎息于王献之,如“风”“长”“月”“明”“报”等都来源于阁帖中的小王结法。框结构也是如此,如“顷”“遗”“颇”“烟”,往往密其左而舒其右,这也是小王的特色。有些穿插其中的草书,偶尔也能看出祝允明的痕迹,如“乱”。王宠特别擅长在单字中展现空间的聚散,如“朵”,左上角让开一块空白,下部则短促而紧密,“莺”字则在左右盘旋中形成三次聚散。有些结构则明显来自于晋人的楷书(也接近于汉碑的结构方法),如“啼”“嗔”等字的“口”部、“传”字的“人”部都悬于左上,右部则重心下坠。在处理下部两点的单字,如“横”“未”“东”“峡”“唤”“时”,王宠一概拉大两点的距离,从而下调字的重心,这些手法都使得字形变得稚拙而有趣味。有些字的连断如“吾”“春”“歌”,颇不同于惯常的手法,该断不断、不该断却断,这一变化很容易带来视觉上的新奇感。从整体篇章来看,因有界格,行多垂直,行间时有顾盼,而在局部的处理上,王宠深谙繁简聚合的关系,如“驾”“飞”“齐”“独”“明”等拙重醇厚,散落在那些轻松明快的片段之中,形成了类似单字的空间关系。
与吴门名家相比,如果说文徵明的结字中宫紧收,伸缩自如,王宠则正好相反,他的字外围紧密,而中宫则常常虚其一面,让人感受到气息的流动。而与祝允明相比,王宠强化了祝氏稚拙散漫的一面,而扬弃了他力量与气势的一面。这些都使得王宠能够在文、祝的时代不为二氏所牢笼,以鲜明的特色在吴门名手中占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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