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儿时琐忆:老土炕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儿时的记忆,一直那么饱满。
老土炕
文 ‖ 张亚凌
四十多年前的关中农村,家家户户都有老土炕。一间老厦房,土炕就能占去少半间。
中间是炕沿儿,上有木板,多是枣木核桃木这样的硬木,槐木是绝对不可以用的,只因里面有“鬼”,哪家愿意招惹那玩意儿?炕沿两边是对称的炕墙。
炕的三面都有跟炕墙一般高的炕围。条件好的人家,会请花匠画炕围,山水图、富贵花、人物画,各有喜好;次点的,买来专门的图案精致色彩亮丽的炕围纸,让裱糊匠细细致致地裱糊上去;差到底的人家,就只能找来旧年画、旧报纸贴上去。
——小小的炕围,就是家道好坏的力证。
农忙时节,天蒙蒙亮母亲就离开土炕,直到很黑很黑了,才筋疲力尽地爬上土炕,几乎倒头就睡。冬藏之后,农人们就清闲下来了,却是母亲最忙碌的时节,她几乎一整天都在炕上。
炕角齐整地摞着好些鞋底,得母亲一针一针地纳,那是过年乃至来年一家人脚上的指望;一家人过年的衣服,母亲剪好后,也得一针一针地缝,那时十里八乡都没台缝纫机。母亲很会过日子,她喜欢靠着窗台坐,借着从窗棂里流泻下来的光影做活计,就不会过早地点煤油灯了。即便趁着月光,母亲的针脚依旧那么齐整,耐看。
靠墙处是纺车,一堆一堆的棉穗子等着母亲纺成线。到了来年春天,忙里偷闲,染色,上织布机,一匹一匹的花色土布就铺展在我们眼前。
除了做饭,母亲几乎一整天都盘腿坐在土炕上,不是做针线活,就是纺线。家里啥都缺,就是活多,母亲满眼都是做不完的活儿。饭做好了,父亲就将小炕桌摆到炕上,一家人围着炕桌热乎乎地吃饭。父亲注定是斜坐在炕沿上的,我们的乡俗是男人不坐炕。
大娘大婶一掀开门帘,母亲就殷勤地招呼着:“快上来,热乎乎的,快点,她婶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炕上就热闹了。
你看她正纳的鞋垫,花花绿绿的彩色丝线,有字有画更有情,很是漂亮;她看你正纳的鞋底,针脚儿绾着疙瘩,拼成各种图案,越看越耐看;她跟她又交流起做饭,缺油少荤稀汤寡水,咋样倒腾才能更好地糊弄住娃娃们干瘪的肚子……
这时候最忙活的就是父亲了。女人们在炕上热闹地忙活着针线活儿,父亲就坐在炕炉子旁边,给她们烧开水烤红薯。
对了,忘说了。母亲一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炕:先是估摸天,天不是很冷,烧玉米秆,火软;冷得刺骨,就烧棉花秆,火硬,一整天,炕都是热的。而后才洒扫庭院,开始一天的劳作。
而今的农村,家家都是干净阔气的木板床或席梦思,我也因此永远地失去了自己踏实的睡眠,还有那只有在老土炕上才会做的香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