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守活寡（九、十）
上节回顾：【灵璧小说】守活寡（七、八）
九
二凤子慢慢悠悠地回到床上，拽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凉身子，正要把自己放平的时候，才发现房门还没顾得上关，就赶紧找出自己的毛线衣和秋裤，胡乱套上，接着下床穿鞋走到院子，依次关上三道门，只在院子大门上了一道门插子，堂屋门连一道门插子也没上，仅仅是随手虚掩着，自己睡觉的这间堂屋东门连关上都懒得关上了。
重新回到被窝的二凤子，没有丝毫睡意，一边看着地上的纸团子，一边回想着小杨恶毒的嚼骂，感觉到自己从小长这么大，头一回子被人家这样恶毒嚼骂，感觉自己承受了巨大的侮辱，就在心里边个嚼骂着小杨，骂着骂着，就羞恼地淌出了眼泪，哭出了声。
感觉到身心受到很大糟践的小杨，象疯子一样，跑到翠丫的家门口，也不担心左邻右舍的眼珠子耳朵嘴唇子了，抬起脚板就按大门猛踢，大门被突然到来的冲撞发出了咣啷咣啷的抗议。
几乎是一夜无眠的翠丫，正斜靠在床头上胡思乱想呢，猛然听见院门的响动，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连鞋也没顾得上穿，急忙跳下床。
要该以往啊，小杨看见翠丫穿着单薄衣裳、光着脚丫子来给他开门，非得感动得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头狠亲一会子不可，可是，这个时候的小杨，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恻隐，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就一边在裤子衣袋里摸索着钥匙，一边直奔头地冲向摩托车。
小杨一边发动着摩托车，一边对着来到自己跟前的翠丫低声骂，“你也是个婊子！婊子！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你！”
看着小杨恨恨的眼光，翠丫吓得直发抖，加上刚从热乎乎的暖被窝里出来，穿的又单薄，加上晨风的行走，就更加地颤抖了。
小杨对她的窘迫和尴尬，理也不理，睬也不睬，只顾呼呼转动着油门，紧接着，猛加油门，向大门外头冲去。
直愣愣站在院子当央的翠丫，呼吸着摩托车排气管的废气，发出了几声绝望的呐喊，“啊——啊——啊——”
这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划破了清早的寂静，被初冬的晨风裹挟着，传向了四面八方。
处在极度恼怒、羞愤状态的翠丫，连院门、堂屋门都没顾得上关，就飞快跑到屋里头，抄起手机就拨号——她要找二凤子算账！
翠丫她哪里知道，二凤子这个时候哪里有闲心开手机呢？此时此刻，她正在一边哭着，一边发愣呢。
二凤子最大的担心，就是小杨对翠丫的怨恨，说不定一气之下，从此以后他还把翠丫给抛弃了呢，按她对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的解析，小杨也快该抛弃翠丫了，她认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离开婚姻的捆绑，男人对女人的玩弄总会有乏味的时候，男人对女人的占有，就跟平常人品尝美食佳肴是一个道理，就算是再好吃的菜肴，成天不住气的吃，总会有吃够的那一天，何况象小杨那样的花心大萝卜呢？翠丫要是真的挨小杨借此机会给抛弃了，她还不得嫉恨自己一辈子呀？
唉，站在翠丫的角度来评理，自己真的对不起翠丫，为了自己对男人的渴望，竟然会拆散一对野鸳鸯。
但是，转念一想，在自己来说，也算是值得的，最起码的，现在的自己知道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味道。
二凤子一边回味着夜里小杨的疯狂，一边砸着嘴唇子，在心里跟自己说，乖，真的怪舒服，怪过瘾，小杨可是比小巧子强多了哦，劲头足，温柔，时间长，按自己夜里的感觉，就算马上挨拉出去砍头挨枪子子，也值了！
二凤子抚摸着自己被小杨打的火辣辣疼痛的脸颊，感觉着对小杨的嫉恨正在迅速消退，与此同时，对小杨身体的渴求正在温热地复原。
“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子砸门声，夭折了二凤子的身心渴求和痴心妄想。
二凤子仔细一听，确实有人在砸着自家院门，连忙起身下床，隔着院门一看，是翠丫！
翠丫进门以后，满脸本的就跟包公升堂断案似的，理也没理二凤子，直奔头朝堂屋快步走去。
背理的二凤子低着头啊脸的，趿拉着拖鞋，跟在翠丫腚后子，也加快了脚步。
看见二凤子床上床下的满地污垢，翠丫两腿叉开着，双手把掐着腰，一脸严肃地瞪着二凤子，大声放着连珠炮，“二凤子我对你说，你得赔我男人！今天你要是不把我男人原样的给我赔来，我非得对小巧子说不可，我就说你搁家急骚了去招野男人，还得说野男人使大劲压你揉你整治你，把你肚子里头的儿子都给压出来了！你看我可敢对小巧子说！我要是不说，我就是血孬熊！”
“……翠丫……翠丫？你消消气，可管？啊？你不是孬熊我是孬熊，我是血孬熊！管了吧？”二凤子低三下四地给翠丫赔着笑脸，同时也表示着真诚的歉意。
翠丫继续说着，“二凤子你可知道小杨是怎么骂我的？啊？他，他，他骂我是婊子！一口一个婊子，一口一个婊子的骂我你可知道？啊？”
翠丫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一腚跌坐在沙发上，捂着头啊脸的就嚎啕大哭起来。
二凤子赶紧走过来，伸手想抚摸着翠丫的肩膀头子安慰安慰她，却被翠丫的一个猛推，扑通一家伙跌倒在地上了。
二凤子仰八拉叉地睡倒在地上，一连运了好几口气，才把自己心头的一腔怒火压下去，没有发作，要该以往，哼哼，别说自己被翠丫一把给推跌倒了，就连翠丫一句话没有说软和都不能算拉倒。
平时，翠丫无理都不饶人，这个时候，更加不会伸手把二凤子给拉起来，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喝道，“你不要装赖蛋二凤子，去，你现在就去，去把小杨给我找来，我要亲口问问他，我翠丫可是婊子？他凭什么骂我是婊子的？啊？我卖给他了吗？啊？我要是卖给他了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骂我婊子都管！”
翠丫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不住气地发泄着自己对小杨的不满，对二凤子的愤慨。
二凤子心里边个明镜似的，她知道，翠丫是想托自己去求求小杨，去跟小杨赔个不是，去把小杨给求来，只要小杨能给面子能接受自己的谢罪，翠丫跟小杨重归于好就有希望，不然的话，翠丫真的就会挨小杨给甩了。
翠丫见二凤子没有答应，光顾着低着头不吱声，火气就更大了，“我对你说二凤子，你今天要不把小杨给我找回来，我非杀了你不可！”
啊？二凤子一听这话，惊讶的猛然抬起脸看着翠丫，只见翠丫两个眼珠子都跟火球子似的，血红血红的，不光血红，还射出来无数道子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凶狠。
二凤子心里边个好几阵子乱哆嗦，紧跟着，身体里的另外一个自己就泛出来猛烈地推动着自己，你二凤子不能装孬种，你杀我？我还要杀你来！我看中的男人凭什么挨你一直霸占着？哦，我使唤一回子就不管了？就把你得罪了？
“哼哼，哎，俺俩说不定谁杀谁呢？话这么说吧，今天，我要是不把小杨给你找回来，我就死给你看！但是——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我对你说翠丫，我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二凤子把话说完，呼哧呼哧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接着，动作飞快地换衣裳，连正眼也没看一下翠丫，就骑起电车子，大步流星出了门。
如今的乡直单位职工也都变得跟县城居民差不多了，邻里之间早晚见面也仅限于客客气气的打个招呼而已，以往的淳朴民风早就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而销声匿迹，以往谁家要是有个好吃的都会多做一些，张家一碗、李家一勺子的都能尝个遍，但是现在，呵呵。
二凤子风风火火赶到小杨家门口的时候，看见院门上没有上明锁，就知道他没有外出，便使大劲按门砸，铁门咣当咣当响了好几下，里面也没有一点个反应，于是，就干脆叉腿坐在电车子后座上，等候着他的反应。
二凤子左等右等，一直等到都能闻到左邻右舍做晌午饭的香味了，还没盼到小杨的反应，于是又去按门砸。
二凤子先是砸了三遍，感觉没有反应，正要跟着砸第四遍时，哗啦一声，院门从里面打开了。
小杨披头散发地出现在自己脸面前，小分头不是小分头，丹凤眼也不是丹凤眼了，看见头天夜里被自己疯狂肆虐过的女人正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心里头忽然间便软和了，但是，也仅仅只是软和了一两秒钟，紧跟着心就变得比铁还硬了，厉声喝道，“滚！”
在路上，二凤子就规劝过自己，无论小杨怎么发火自己都得忍，人家不说吗，心字头上一把刀，能忍则忍啊，等到他把火气发完了就会对自己好一些了，于是，对小杨态度的恶劣只是报之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小杨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院门，根本没有请她进门的意思，看见被自己骂着的女人也不生气，还在陪着笑脸，就更加气愤了，“哼，也只有你这样的丑八怪才会这样不要脸，你怎么还有脸笑的呢？滚！快给我赶紧滚！”
二凤子哀求着小杨，“小杨你听我说，我就是来给你赔不是的，都怨我都怨我可管了？我求求你不要怪翠丫，都是我的事，跟翠丫无关，要杀要剐随你便可管？小杨小杨我给你磕头了小杨？”
二凤子说着说着竟然真的软下了膝盖，对着小杨直挺挺跪下了！
小杨没想到二凤子会跟自己来这一手，心里头又软和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又一次变硬了，不仅动嘴继续骂她，还动腿了呢。
小杨抬起腿，凶狠地朝脚下的一团柔软踢去，跟着就是一阵子胡嚼乱骂，“丑八怪，不要脸，婊子女人，都是婊子！你们还不如婊子呢？婊子还明说呢！象你们这样的贱货，还有什么脸活着？啊？还不如死了呢，早死还能落个早托生呢，省的糟蹋粮食！”
被突然来临的暴力打击的二凤子，顿时头昏脑胀，先前对自己要忍耐的劝告立马土崩瓦解，正要爬起身来反抗，却又被小杨的第二次攻击踢翻在地，又一次跌倒了。
小杨把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同时，送出来一串子恶毒咒骂，“踢死你个小婊子女人！你还不如婊子呢！滚！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搁这里丢人现眼！”
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地的二凤子，被过来过去下班的、办事的、走亲串友的男人女人品评着、歧视着、指指戳戳着，悲愤至极、羞辱至极得连一个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老大一会子，她才表情相当平静地爬起来，拍打着灰土，擦抹着头上、脸上不知被什么人喷吐的唾沫星子和口水，推着电车子，缓缓地向外面移动着沉重的脚步……
十
二凤子出门以后，翠丫也脚跟脚地出了门，临出门之前，找出来门锁，把二凤子家所有门都帮她锁好了，接着就把钥匙塞进院门东面预留好的墙洞里，步履蹒跚地晃悠到了自己的家，然后，关门闭户地倒头就睡，一直昏昏沉沉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傍晚子五点多钟。
几乎睡了两天一夜的翠丫，是被一阵子饥渴唤醒的，起床以后，简单梳洗梳洗，烧了一瓶开水，冲泡了一纸碗方便面，几筷子就划拉到了肚子里，正在无滋无味的喝汤时，突然想起了二凤子，慌忙撂下纸碗，快步向二凤子家冲去。
二凤子家仍然是大门紧关二门紧闭的，大声吆喝了几声，里面也没有一点反应，翠丫习惯性地把手伸到藏钥匙的墙洞里，也没有寻求到一点点的实在，就缩回手，继续砸门。
但是，院子里面还是没有一丝一毫反应，于是，翠丫就绕到后墙，脸贴在靠近床边子的后墙窗玻璃上，一声连一声地喊叫着，一连喊叫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听见里面有动静。
翠丫实在是着急了，也不顾什么这个那个的了，就从离后墙一步之隔的茅厕矮墙上拿掉一块砖头，猛一使劲，砸烂一块玻璃，接着就掀开了窗帘子。
眼前，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画面——
二凤子脸朝上在床上平躺着，穿戴得整整齐齐，全是结婚那天的新娘子装扮，一套大红色西装，一件白衬衣，领口系着大红色领结，脚蹬一双大红皮鞋，就连袜子也是大红色的。
二凤子脸上抹了能暂时遮住黑黄色雀斑的遮盖霜，眼珠子圆瞪着，嘴唇子大张着，一个空酒瓶子歪倒在床头柜子上面，两个空药瓶子跌落在床边子的地面上。
被极度惊吓的翠丫，就跟挨钢钉钉住了手脚似的，老大半天的干着急就是不能挣开扣住窗棂子上边的两只手，就是挪动不了自己的脚步子，口腔里边个也没有了一点点的说话功能……
天都快黑透气了，一个走亲戚乱找茅厕的男人发现了目瞪口呆的翠丫，这才喊来人，连抱带拉地把她从万分惊恐中给拯救了回来。
乡派出所警察和县刑警队警察，都一口咬定，二凤子的死，排除他杀，且死得非常从容，据他们推测，二凤子临自杀前，先是给自己洗了头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接着写了四封遗书，再接着喝了大半瓶子白酒、吞服了两百片子安眠药，然后才按自己的计划，平躺在床上。
四封遗书，一封给爷娘，一封给丈夫，一封给小杨，一封给自己还没出世甚至还没长成人的孩子。
看样子，遗书都是二凤子自己垫在自己的后脑勺子下面、枕头枕巾上面的，也都是二凤子的字迹，已经做了专门的鉴定。
遗书的内容都很简短。
她给爷娘就写了几行字：“最最敬爱的俺爷、俺娘：你们好！见字如面，我是二凤子。你们辛苦养活大又亲自把我送出了家门，我也没能好好地报答你们就走了，是我自个不想活的，不怨任何人，你们的恩情等我过了五七以后托生成猪狗进家门再来报答吧！”
她给丈夫的遗书比爹娘的长：“小巧子：俺对不起你，先走了，希望你在温州打工多挣钱，再找个女人，哪怕年纪大一点，也要找个比我俊的。你要不嫌我脏就把我埋在家里分给我的那一份承包地里吧，让我跟孩子的骨血壮壮地力。你要是嫌我脏就随你怎么处理吧我绝不怨你，哪怕扔给狗啃都管。你不要给我换衣裳了，我身上的衣裳就是我给自己的送老衣，再说，我也不想再叫任何人也包括你再看见我的光身子了。小巧子，你不要火葬俺娘俩，求求你，俺打小就怕火。”
她给小杨的遗书最短：“小杨你不该嫌我丑，不该骂我婊子，因为我不是卖，你也不是买。我来世或者多经几个轮回，一定要变个漂亮女人，专门去勾你的魂吸你的血喝你的骨髓！”
她给自己肚子里孩子的遗书最长：“我的儿：不要怨你妈，啊？你才三个多月，还没撑到长成人呢，就挨你妈给害死了。我估计你也不能比你爸妈好看到哪里去，因为，你爹又瘦又黑还罗圈腿，就个头还行，但也不算高，只比我高小半头，虽然说，你娘身上的零件不比任何电影明星少一个，可就是脸上长的丑，脸膛子黑就不说了，还有雀斑，牙黄，还不整齐，俺这里土话叫猪屎牙，其实，是你姥娘家的水不好，这是县里防疫站白大褂子说的，你说，这又怎么该怨到你娘的呢？唉，俺从广东回来以后无事可做，就只剩想你爸这一件事了，一开始光是夜里想，后来连大白天也想，但是，光是空想也没用呀，后来俺就管不住自己身子了，惹下了麻烦，还挨了人家的骂挨了人家的打，不错，是俺贱，但是，这个事也不能全怪俺自个！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成天放火都没人问，俺就点一回子灯就挨人骂挨人打呢？我活够了，我本来想弄个垫背的后来想还是算了，何必呢跟人家无冤无仇的？到了那边，俺一定好好养活你，只要你能替你妈争口气你叫我当牛当马使唤都管！”
其实，二凤子留下的遗书应该算五封，不知为什么警方只给她算四封。
第五封遗书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发给二凤子原先厂里销售部罗经理的短信，这是警方在她手机里查到的，内容也比较简短：“尊敬的罗经理你好，好久不见，感谢你对我的好，我要走了，不能等到你通知我复工了，我一定在那边继续祝福俺厂早一天复工，祝你多挣钱多拿提成！另外，吃酸东西倒牙有个土法子非常灵，就是把一到两瓣生大蒜放在发酸的上下牙之间一开始轻轻咬到后来再使劲咬，你试试，我试过了，真的很管用，这是俺舅对我说的偏方，我不哄你。”
在二凤子所有的亲朋好友中间，就数翠丫哭得最伤心，哭的时间最长，哭的最情真意切，不管是二旁人还是她自己，都不能提起这个话茬子，一提起这个话茬子，她就不住气哭，因为，二凤子临死前，没给她留下一个字，没给她打一个电话，没给她发一个短信，甚至连一个暗示也没留给她。
（完）
本文作者原名宁广荣，原灵璧卫生局局长，喜好在码字中体验人生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