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随笔】姑家的小院

院雅何须大

文/金陵

院子不大，黄篱木栅，绿的藤蔓攀成墙，红的小花星星点点。

西面的藤蔓是茑萝，松针形的叶，却比松针柔婉。枝纤叶瘦，如妙龄女子的秀发，浓稠蓬松，披散于栅栏内外，红色花朵状若繁星，伸出细长的茎，跳跃在绿色的波浪间。

东面则是常春藤，远比茑萝泼辣肆意，绿色更深，叶片更翠，枝缠藤绕，把栅栏围得密不通风。长长的枝蔓伸进初歇的雨意中，有着乡野女子不依不饶的勇气和执拗。

与邻居隔开的中间铁栅栏上，攀爬着茂盛稠密的紫藤。它的根在院内的一小块土地里。铺满瓷砖的院子在东侧专门留出一方花坛，紫藤的主干攀爬半米高之后，杈出两枝，枝上又抽出藤条，顺着栅栏四面攀援而去，靠近楼房处的紫藤越过窗，爬上墙，妖娆的绿色扭升到三楼的护栏上。

紫藤是从大别山挖回来种植的。取紫气东来之意，每到花季，花穗像槐花倒挂，从高处往下铺开一条紫色的瀑布，让人的眼睛流连于幻觉般的盛宴中，会醺然而醉。

花园里的山茶花，是从武夷山带回来的品种。山茶花又被称之为曼陀罗花，在道家传说中，北方曼陀罗星君手持山茶花，仪态万方，妙不可言，而得此名。

四株茶花中有一株花朵为粉色，花开时，粉红花瓣如同少女吹弹可破的脸，香气未近跟前便涌入鼻孔。精心伺养了几年，终究因为太过娇贵死去了。

其余三株倒是很安于现状，雨后的叶片愈发青翠欲滴。有一株的叶底挂了一颗红彤彤的果实，圆且饱满。颜色正新鲜晶莹，雨水坠在果实底部，像美人脸上泫然欲落的泪滴，让人为之心动。

紫竹梅铺散在花坛周围，开得恰好。它的紫并不纯粹，狭长的叶片边缘深紫，叶片内里却是紫绿相间，仿佛杂糅了无限心事，却得不到最彻底的纾解。紫竹梅的梢头，两片深狭的叶片托出一朵朵小小的花。花开三片，粉的花瓣，粉的蕊，细细的蕊头顶着娇嫩的黄。沉重杂乱的底色中，仿佛扑进一只只轻盈娇俏的粉蝶，灵动了眼睛，也灵动了心情。

摆在花坛边的小肉球，形如一个个胖腿胖胳膊的胖娃娃，有着喜气盈盈的吉祥和快乐。它们总是多汁的，多肉的，看上去无忧无虑，心思单纯，只是把日子过成简单又旺盛的模样。

推开小院木门，白石板路，弯弯曲曲的延展到小区深处。西面有木亭，时常有人会坐在亭下看花看草。

木亭西侧，是一株高大的栾树，浓荫罩住木亭。栾树是谦逊的，站在树底，它会和你一样沉默着心事，只用朴素浓密的绿守护你。认识栾树需要距离，站在小院里，迎着栾树，会看见高高的绿冠上串串招摇着黄花，如同一串串黄色的珊瑚倒映于深蓝的海底。如果迎着阳光，更是满眼的辉煌。倘若绿色黄花挂了果实，转而为红色的灯笼。在初秋明晃晃的阳光下，那一串串热烈欢快的红灯笼，把母性孕育籽实的美丽风情诠释得淋漓尽致。

香樟则是小区最重要的绿化树种，小院外便是两棵高大的香樟，一株母，一株公，相对而望，风吹来，飒飒叶响，空气中皆是清香。

木亭前是一棵黄金槐，满树金黄，和身前的红叶李交相辉映。红叶李扶疏的枝干高高挑起橙褐色的叶片，很有些聛睨一切的傲慢。它的确有傲慢的资本，每到春来，叶片艳丽如鲜血，花炫美如樱，仰望观赏，若梦若幻。现在的它收敛了身姿，枝瘦叶老，却仍有冷淡孤傲的气势。却有一根枝杈旁逸而出，并不服从它的骄傲，把手臂伸向黄金槐，以表自己的钟情之意。

而在红叶李的身下，倒槐披垂着绿色的枝条忠实的守护在小院前面。倒悬扭曲的树干犹如遒曲的龙爪，试图向地面书一行狂草。

紫金树在石板路东，绿色的叶片里悬垂下来一穗穗已经发黑的荚果。

而在石板两侧，更精心种植着月季和玫瑰，每到花季，团花灼灼，看花的人络绎不绝。

姑姑站在小院里，向我指点着小院内外的各种植物。她已经年近七旬，却像那株把花束举向天空的栾树，越到晚年，籽实越发饱满鲜艳。

在此之前，我对植物的认识，其实只限于淮北平原随处可见的普通树种和乡野杂草。淮河以北，家前院后，道旁河畔都有白杨绿柳，榆槐梧桐。田野里的杂草也会生出各种野花。随着年龄渐长，事务渐繁，这些植物从生活中消隐，灵性也从心中逐渐萎缩。

姑姑热爱花草植物，她对每一个树种都了如指掌，对每一种花卉都怀有怜惜之情。她小心翼翼的拨开山茶树的叶片，让我端详朱砂般的果实。这唯一的果实让她心生欢喜和骄傲。我想象着她千里迢迢从武夷山背着四棵山茶花幼苗的模样，旅途劳顿已经让她疲累不堪，但能把远山的风情嫁接到长江水畔的小院里，姑姑一定是满心喜悦，早就把疲累丢之脑后。

她对我说：每年她都会请人帮院子外面的树木修枝打杈，喷药施肥。肥料是托亲友从老家带来的动物粪便，需要忍受恶臭的气味，淋上水，盖上土，沤熟后使用。姑姑是个极为清洁的人，室内，小院，工作的石馆向来纤尘不染，哪怕一粒灰尘落在地面上也一定会找出来擦去。真难想象姑姑如何承担这种繁重的劳动。

冬天的雪对南方的树种造成极大的伤害，雪积得厚了重了，会压断花枝和树枝。姑姑便会顶着雪，冒着风，一棵一棵慢慢的扫去枝干上的积雪。天雪路滑，她这种举动常常会受到两个女儿的阻劝，姑姑口中答应着，每每积雪厚重，仍然忍不住扫雪拂尘。

院外的花需要除草驱虫，定期修剪。姑姑只要闲暇，就会蹲在地里忙碌着，满身汗水两手污泥。姑姑其实最怕虫子，她的皮肤细腻，容易遭蚊虫叮咬，有一次被虫子钻进皮肤里，很长时间才好彻底。

而小院里的花坛每过几日都要除草，花儿需要浇水，怕冷的需要搬进室内，小院的瓷砖需要擦拭……

美无处不在，关键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而拥有美，维持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爱惜和关护中得到的美会带给灵魂更长久的愉悦和幸福。

看着姑姑依然天真如孩童的眼睛，她烂漫如春花般的性情让我嗅到生命深处的馨香。美没有年龄的界限，一个永远追逐美，欣赏美，热爱美的灵魂延展生命的芬芳。

小院何须大？仰望是蓝天白云，抬眼是树叶斑斓，触目是繁花点点。世间的风情尽皆囊括于小院，风雨雪露中听鸟啼，看月落，岁月不动，流转的是我们的绮丽婉转的心。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