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第二十九章)
蒹
葭
苍
苍
□驿路飞雪
第二十九章
因为肖一鸣白天在家洗过澡,晚上就只刷了牙洗了脸就上床了。没过一会儿困意袭来,她干脆放下被子睡觉。等一觉醒来,薄荷还在灯下写作业。
为避免突然说话把专心致志做题的女儿吓到,肖一鸣先翻个身弄出点动静才开口说:“能睡了吧,薄荷?”
“还不到十一点,我是要追到两点的!”薄荷看了眼猫脸闹钟说。
“只要把计划中的事情做完就睡,别非在时间上顶真。”
“对了妈妈,我刚才作文写好本想让你帮我看看的,回头一看你都在磨牙了,就没叫醒你。现在你看不看?”
“不看,我困。”她翻个身准备再睡。
“那你陪我去厕所,行不行?”
“行。”肖一鸣翻身下床。
从洗手间回来,薄荷又问:“作文你确定不看啊?你还是看看吧?”
肖一鸣钻进蚊帐,又睡意朦胧地伸出手去:“好吧,我看。拿来吧。”
薄荷赶紧递过自己的作文,转头又递过来语文试卷:“你先看看它给的材料再看我写的作文,不然你也看不出是不是走题。”
本省最近几年的高考作文都是材料作文,学校练习的当然也都是材料作文。肖一鸣看到卷子给出的材料主旨是“学会真正去爱”。
她放下卷子,专心看女儿的作文。
薄荷这篇作文明显不如上周五的作文。有用词不当的地方,也有两处牵强附会的硬伤。肖一鸣看到最后一句,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句‘岁月静好,举世安然’我怎么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是你一篇‘说说’里的话啊!你自己都忘了吗?有一张图片上一轮夕阳,还有闪着金光的芦苇的?就是那张图片下你配的文字啊,我觉得好,就拿来用啦!”
肖一鸣抿嘴笑着摇了下头,开始一一指出作文中的用词和举例不当之处以及一些可以展开论述却只一带而过的地方。
讲到结尾时,肖一鸣说:“最后一句话,你一定是觉得很美才引用的,但是,这与整个文章的格调不搭啊!你不能因为这句话好就牵强地运用。就比如一件漂亮的M号礼服,如果穿在一个90斤的时尚女孩身上肯定很惊艳;但你非要往一个180斤的农妇身上套,那就根本套不上——即使勉强套上去了,也是不伦不类,对不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衣服,懂吗?另外,写作文时一味堆砌辞藻绝对不行;该展开论述的也不要缩手缩脚,重要论点论述要充分。你记住没有?”
薄荷早笑了:“嗯,好,不过太多了我也没法改,我以后注意些吧。”
说完,她继续写杨老师发下来的卷子,肖一鸣则继续与睡神相会。
“这什么臭题目!我都做了一小时还没做出来!”
肖一鸣在梦里正带着薄荷在一家茶研社里买奶茶,刚捧到手一口还没来得及喝就被薄荷气恼的抱怨惊醒。
她双腿抽搐了一下,继而一愣,朦胧中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1点了。心里禁不住有点心疼:“赶紧睡觉吧,实在做不出来就别做了,不能在一个题目上花这么长时间。”
“我有点夸张而已!”薄荷头都没抬,气哼哼地甩回一句,“这题要是不会,后面都没心思做了!这才是15题而已!”
肖一鸣觉得好笑:“假如考试时遇到前面有不会的题,难道就在那儿死嗑,不往下做了?”
“我们老师说,如果15题不会的话,那后面即使做也没有多大意义。如果我高考时15题不会,我就没信心往下做了,因为那基本可以断定考不上了——第15题是证明题,很简单,应该拿到满分的。”
“这样想太教条了!如果题目设置有变化呢?如果大脑临时短路了呢?就应该随机应变嘛!这时候做题目,把会做的先做好,确保做对,然后再去对付有难度的题;遇到有难度的题,首先要排除计算错误,要发散思维,不要一门心思撞南墙。在一道题上不要超过一刻钟,如果一刻钟还做不出来就果断放弃,留待请教别人——正式考试时才需要死嗑呢,而且也是秉承先易后难的原则。”
薄荷不耐烦地听着,嘴里是懊恼和不甘的嘟哝,手里却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肖一鸣见无法让她睡觉,只有作罢。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薄荷轻声说:“我做出来了!”
“是不是刚才大脑短路?还是真难?”
“是真难!图是歪的,我另画了七八个图都没解出来。到后来发现还是歪着看容易看出门道来。”
“不畏难是对的,但的确花费时间有点长。洗洗睡吧。都快两点了!”
薄荷一边收拾一边说:“我这样学如果还考不上,就没天理了!”
高考一天天临近,但薄荷的数学一直就停留在90到95分之间。那个瓶颈太狭窄,薄荷看着就发怵,感觉根本过不去。
有天晚上没补课,她就在出租屋里做练习。做着做着忽然对着杨老师发的卷子发牢骚:“小杨杨最近发的卷子都是变态难!第一大题我只会做8个!烦死我了!”
肖一鸣当时刚刷了牙回房间,牙刷牙缸还拿在手里没放下来,听到这话就站住了,居高临下看着她说:“这时遇到不会的题是好事啊!你还有机会把它弄懂搞会。我感觉你到了瓶颈,难的容易的你都在90分左右。但是假如你突破这个瓶颈,中等难度的题也能会做,你就完全可以考到100甚至以上,那你的语文和英语的压力又可以减轻很多,对不对?但你一直有畏难情绪,一碰到难题就往后缩。你可以试试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
没想到薄荷猛地抬起头盯着她说:“我就讨厌你这种语气!有些东西明知不现实,为什么非要那么执着?”
肖一鸣愣住了。女儿从没这样跟她说过话。她努力平复下心情,放下手里的东西,抽了张面纸擦了擦嘴,再扔进垃圾篓,然后默默地上床,拿过女儿学校发的《作文周计划》,翻开,想继续给一些她认为重要的东西画圈,好让薄荷看时有所选择。但她什么也看不下去。
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发火。几分钟之后,她极力放缓语气,望着女儿的背影问道:“那么,你认为什么事情是现实的,是可以轻而易举一蹴而就的?”
薄荷不说话。肖一鸣继续说:“我觉得我一直都比较客观,想让你达成的目标都在你能力范围之内——你想想,我从没有让你做难题,我从来都只说中等难度,对不对?我秉承的原则是:凡事尽力而为,也要量力而行。你现在学数学是如此,当初考宁艺也是如此——笔试是你强项,面试是弱项。既然面试过了,笔试肯定要试试。反过来,假如笔试先过了,错过的是面试,我现在想想,未必会那么坚持让你去争取面试的机会——因为把握不大——谷裕姐姐说宁艺对长相要求很高的话我一直记着呢。为了一个渺茫的非常不确定的希望而错过另一二本院校的考试,我认为是不明智的。这样的事我想我不会做。”
薄荷像没听到一样,还是不说话,继续不停地在纸上演算。肖一鸣也不再说话,把手中的书扔到一旁,拉开被子睡觉。她感觉到女儿的笔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刷刷地写。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感觉薄荷睡到了她的身旁。她闭着眼睛不动,努力让呼吸平稳均匀。
薄荷先也不动,然后慢慢往妈妈身旁靠了靠,突然抬起手捏了捏妈妈的耳垂,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妈妈对不起!”
肖一鸣的眼睛有点湿润,转而又笑了。女儿婴幼儿时期每天必须要捏着她的耳垂才能入睡,时隔经年,她突然重复了这个动作。
第二天两人又是一对嘻哈母女。
只是她的情绪仍然时有起伏。有一次她问:“妈妈,我会不会一个学校都考不上?你看,宁艺的分数这么高,别的几家二本院校我超过的分数又不多,报考的人数一多,我哪还有机会?”
肖一鸣虽然口头上一直不停地安慰女儿,说没有几个艺术生文化成绩比她好,但心里却也惴惴不安起来,害怕女儿一语成谶。不过她很快又开始暗笑自己杞人忧天,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嘛!她佯装生气地瞪了眼女儿:“怎么可能嘛!你就想想你们学校本专业有几人比你好的?”
本来定于六月初的适应性考试改在了五月末。程式、时间、阅卷方式都是高考模式。但薄荷想看自己与张笑云在四模中到底有多大差距的愿望落空。因为此次考试的座次还是以三模成绩为依据。
她把卷子都拿回家来给母亲看。可是肖一鸣多年不看高中的东西,已很生疏。看到语文考卷上那些似是而非的选择题简直一个头三个大。她实在不明白考这些有什么实际意义。按她的意思,高考像古代一样光考作文就行了,字、词、义三项全部考察到;英语卷子满眼都是生词。她记起魏央说有一次一张卷子她们老师也才做八十几分,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要考这么难的题;至于数学,她题目都看不懂,所以就连腹诽的资格都没有。但她知道最后一次考试主要是让学生熟悉程式,也要给学生信心,相对来说难度不会太大。
但薄荷说感觉数学难。第一大题做出了11个,还不错,但后面大题太变态,最后两题她连第一小问都没做出来。
第二天数学成绩就出来了。薄荷得分87。她笑呵呵地说,只要会的,都拿到分了。
又过了一天,三门分数都出来了,薄荷语文116,英语89,再加上数学87,总分292。这个分数,让肖一鸣母女对于上宁艺又多了份信心。
薄荷吃饭时说,王老师让所有在外面补课的人最后一周都要回学校上晚自习,说在最后关头,学校要做针对性练习,同时学校也会作出一些周到细致的安排来给学生一些切实有效的帮助。
薄荷上学后,肖一鸣就给杨老师打了个电话,询问老师对孩子们的课程有什么安排。
杨老师说:“这要看你们是怎么和机构谈的,我这边听从机构的安排。”
“杨老师的课没有计划吗?还是已经差不多都讲完了?”
“差不多都讲完了,现在就是总复习。”
“哦,这样啊。对了杨老师,前两天学校考试,薄荷得了87,我觉得她就这个水平了,是不是这样呢,杨老师?”
“是这样的。但我们平时练的题目偏难一些。按照她目前的水平,高考时应该考到九十几分,甚至超过一百也是可能的。”
肖一鸣心里激动了一下,长出一口气说:“只还有一周就高考,我想到这周末就结束补课,可以吗?”
“可以啊。她现在前面的填空题基本都定了,让她这几天多看看后面的大题目吧。”
肖一鸣真诚地道谢。挂了电话,她心里禁不住想,如果像杨老师所说,高考时薄荷能考到九十多甚至上百,那薄荷上宁艺就是差不多可以确定的事了。
一时忘记唐主任已经辞职,肖一鸣拨通手机里存的唐主任号码,准备告知他中止补课的事。没想到这次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男生:“喂,您好?”
肖一鸣稍稍惊讶了一下就问:“不是唐主任?”
“不是,我姓王,王老师。唐主任四月底就不在我们这里了。”
肖一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顺口追问了一句:“他怎么辞职了?”
“哦,他到楼下自己开培训班了。”
“这样啊,我是薄荷妈妈,我想请问一下,我的孩子补课到什么时候结束?”
“肯定到学期结束啊!”
“不是,孩子马上要高考了,不可能到学期结束啊。”
“高考啊?一般学生补课都是到高考前一两个星期结束的,但我现在在外面,没办法帮您查薄荷还有多少节课,我明天上午给您回话好吗?”
第二天九点半,肖一鸣见还没接到王老师的电话,就再次打电话到艺路辉煌前台,向前台小姑娘问了同样的问题。小姑娘先也说一般都是高考前一周结束,但是她也要查过之后再给她答复。她说她下午会回电话给她。
但下午她也一直没打电话过来。倒是薄荷晚上补课回来说,她去前台签到时前台跟她说要她转告家长,她和靳思雪一直到高考都有课,就连高考当天都还有一节课。
肖一鸣气笑了:“这还是人话吗?高考当天还有一节课,亏她说得出来!难道我们高考当天考完语文数学了,晚上再去她那儿补一节数学课?她这分明是不想退钱啊!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她想好了,如果胡浩还想巧言令色玩花招耍无赖,她和靳思雪妈妈肯定不依。每节课的费用是固定的,到时她按照女儿的签名数来结账就行,没有签名她概不认账。
第二天早上她就打电话给靳思雪妈妈说了这事。靳妈妈也很生气。两人最终商定星期天下午直接去机构结账。
实际上最后去艺路辉煌结账还算顺利。原先担心他们把签到簿收起来不让查,结果没费什么周折就看到了。前台小姑娘一开始少算了一半的钱,但肖一鸣宁愿相信是因为她初来乍到工作经验不足才导致的失误。两个妈妈交了60节课的钱,实际上只上了52节课,培训机构退回了八节课共计880元的补课费。
星期天晚上,在最后一节数学课临近尾声时,杨老师谆谆教导两个女弟子:“在考场上,你们不要只顾做题死板板地连头都不敢抬!你遇到不会的,先看看前后左右有没有熟人——哦,你不要担心人家不给抄!你告诉人家你是艺术生,与他们没有利害冲突!你自己成绩不好,更要注意与邻座的关系!一不小心就可能遇到你的贵人——你让他把卷子往上面举一举,你抬头瞟两眼,那填空题答案就来了!一题五分哪——不要担心监考老师,你只用眼睛看不要开口说就没事。如果他提醒你,你说你没看他也没办法!再说,他看到三次才会撵你出去呢!再再说了,老师一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他也怕出来被报复呀!什么?监控?那都吓人的!这么多人,这么多考场,哪有人有空去看那个?看得过来么?除非有人被举报作弊才会去翻看监控!那样的可能性很小的。”薄荷发现杨老师这番话与历史老师的言论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哪那么凑巧就碰到熟人呢?”薄荷一脸的刺激兴奋,可想到作弊的最坏结果却又忐忑不安。
杨老师以他一以贯之的节奏慢条斯理道:“不认识有什么要紧?天这么热,你买瓶水给人家不就认识了?所以你们祈祷吧,尤其是你们这样成绩不太好的艺术生,祈祷你们的周围都是学霸!”
薄荷呵呵傻笑。就算老师支招,自己这小细胆儿,也还是不敢啊。
作者:驿路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