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165）：摇头摆尾——释“尾”
朱英贵
“摇头摆尾”这个成语原本是形容水里的鱼首尾摆动、悠然自在的样子，后借用来形容人摇头晃脑、轻浮得意的样子。现实中，人是可以“摇头”的，然而如何“摆尾”？大千世界的动物大多有尾，而人是世界上少有的无尾生灵。可是这个“尾”字却恰恰是以人的身体为依托创造出来的，那么“尾”这个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究竟如何呢？本篇就来说说汉字中的这个“尾”字。
一、“尾”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尾”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尾”字的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字形均象有尾的侧面人形，甲骨文从“尸”（活人体）从“毛”（倒写的“毛”）会意，象是人的臀部装饰有“毛”（动物尾巴）的意思；金文字形略有差异，由“尸”（活人体）、“毛”（正写的“毛”）和“又”（侧面手形）三个部件会意而成，像是以手持“毛”（动物尾巴）朝向人体臀部加以装饰的样子。战国文字（大篆）和说文小篆字形均承继甲骨文形体，略有变异。现代隶书与楷书的字形是在小篆字形的基础上经过隶变与楷化形成的。
《说文解字》卷八尾部：“尾，微也。从到毛在尸後。古人或飾系尾，西南夷亦然。凡尾之屬皆从尾。”
许慎解释的大致意思为：“尾”，就是微末的意思。“尾”字以倒写的“毛”位于“尸”之后构形。古人有的在身后装饰着尾巴的，今天的西南少数民族也有这样的。大凡跟“尾”相关的意思都可以用“尾”作为表意偏旁。
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说文》“从到毛”一句的解释是：“到者、今之倒字。”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说文》“古人或饰系尾”一句的解释是：“未闻。郑说韨曰。古者佃、渔而食之。衣其皮。先知蔽前。后知蔽后。后王易之以布帛。而独存其蔽前者。不忘本也。按蔽后卽或饰系尾之说也。”
《说文解字注》对《说文》“西南夷皆然”一句的解释是：“后汉书西南夷列传曰。盘瓠之后。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按尾为禽兽之尾。此甚易解耳。而许必以尾系之人者、以其字从尸。人可言尸。禽兽不得言尸也。凡全书内严人物之辨每如此。人饰系尾。而禽盖似之。许意如是。”
由此可知，“尾”字的构字理据当为人的装饰性尾巴，其造字本义即尾巴。众多动物都有尾巴，只有人类没有尾巴，而“尾”字偏偏就用人来表达尾巴的意思，这可能是因为用人来标识尾巴，最为显著，最易标示的缘故。
二、“尾”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尾”字的构字理据虽为人的装饰性的尾巴，但它的造字本义应为动物的尾巴。例如：“履虎尾，不咥人，亨。”（《易·履》）再如：“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汉·王褒《四子讲德论》）又如：“孔雀尾拖金线长，怕人飞起入丁香。”（宋·孙光宪《八拍蛮》词）
“尾”字在其造字本义的基础上，可以产生如下几方面的引申义，有些引申义还有进一步的引申义。
其一，表示末端，末梢。例如：“（赵襄子）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令可以击人。”（《史记·张仪列传》）再如：“河流两壖，盗连为群，雄唱雌和，首尾一身。”（唐·韩愈《许国公神道碑铭》）又如：“酒熟微红生眼尾。半额龙香，冉冉飘衣袂。”（宋·周邦彦《蝶恋花》词）
由此可以产生边、边缘的意思。例如：“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列子·汤问》）再如：“这脚店孤立在村尾，离开最近的人家也有半里地。”（周立波《金戒指》）
还可产生终了、末了的意思。例如：“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战国策·秦策五》）吴师道注：“尾，终也。”再如：“京师苦樵薪乏，干度开漕渠，兴南山谷口，尾入于苑，以便运载。”（《新唐书·黎干传》）又如：“反正不用你开口，九嫂就会自动地从头至尾一一告诉你今天来过一些人，她对答了一些什么话。”（张天翼《谭九先生的工作》）
其二，表示尾随，跟踪。例如：“嚣出兵尾击诸营，彭殿为后拒。”（《后汉书·岑彭传》）李贤注：“尾谓寻其后击之。”再如：“行数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盗侠》）又如：“某李肃奉太师的将令，着我擒拏吕布。一路尾着他追来。”（元·无名氏《连环计》第四摺）
由此可以产生交尾、交配的意思。例如：“厥民析，鸟兽孳尾。”（《书·尧典》）孔传：“乳化曰孳，交接曰尾。”再如：“鸡，霜降时尾之者良。”（明·方以智《物理小识·鸟兽上》）
其三，表示计量单位。例如：“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唐·柳宗元《游黄溪记》）再如：“江船百尾泊深湾，铁缆千环系长轴。”（宋·梅尧臣《阻风秦淮令狐度支寄酒》诗）又如：“当下鲍家买了一尾鱼。”（《儒林外史》第二七回）
其四，表示美好的样子。例如：“琐兮尾兮，流离之子。”（《诗·邶风·旄丘》）毛传：“琐尾，少好之貌。”孔颖达疏：“尾者，好貌。”
其五，表示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例如：“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礼记·月令》）再如：“东方曰苍天，其星房、心、尾。”（《淮南子·天文训》）又如：“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三国演义》第四九回）
根据上面对“尾”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尾”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尾”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尾”字的成语不是很多，其中“尾”字的文化含义大致有如下几种情形：
其一，成语中的“尾”字表示动物的尾巴，例如：
蚕头燕尾——形容书法起笔凝重，结笔轻疾。语见宋·赵佶《宣和画谱·颜真卿》：“惟其忠贯白日，识高天下，故精神见于翰墨之表者，特立而兼括。……后之俗学，乃求其形似之末，以谓蚕头燕尾，仅乃得之。”
藏头露尾——藏起了头，露出了尾。形容说话躲躲闪闪，不把真实情况全部讲出来。语见元·张可久《点绛唇·翻归去来辞》套曲：“早休官弃职，远红尘是非，省藏头露尾。”
春冰虎尾——踩着老虎尾巴，走在春天将解冻的冰上。比喻处境非常危险。源自《尚书·君牙》：“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狗尾续貂——续：连接。晋代皇帝的侍从官员用作帽子的装饰。指封官太滥。亦比喻拿不好的东西补接在好的东西后面，前后两部分非常不相称。源自《晋书·赵王伦传》：“奴卒厮役亦加以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
虎头蛇尾——头大如虎，尾细如蛇。比喻开始时声势很大，到后来劲头很小，有始无终。语见元·康进之《李逵负棘》第二折：“则为你两头白面搬兴废，转背言词说是非，这厮敢狗行狼心，虎头蛇尾。”
虎尾春冰——踩着老虎尾巴，走在春天将解冻的冰上。比喻处境非常危险。源自《尚书·君牙》：“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倦尾赤色——比喻困苦之极。源自《诗·周南·汝坟》：“鲂鱼趙尾。”朱熹集传：“趙，赤也。鱼劳则尾赤。鲂尾本白，而今赤，则劳甚矣。”
龙头蛇尾——比喻开头盛大，结尾衰减。语见宋·朱熹《朱子语类》第130卷：“如在欧公文集序，先说得许多天来底大，恁地好了，到结束处，却只如此，盖不止龙头蛇尾矣。”
贪蛇忘尾——比喻只图眼前利益而不考虑后果。源自宋·文莹《玉壶清话》：“贪蛇前行，必忘其尾。”
尾大不掉——掉：摇动。尾巴太大，掉转不灵。旧时比喻部下的势力很大，无法指挥调度。现比喻机构庞大，指挥不灵。语见《左传·昭公十一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衔尾相随——衔：马嚼子；尾：马尾巴。马嚼子接着马尾巴。形容一个紧跟着一个，成单行前进。语见《汉书·匈奴传》：“如遇险阻，衔尾相随。”
摇头摆尾——原形容鱼悠然自在的样子。现用来形容人摇头晃脑、轻浮得意的样子。语见宋·释普济《五灯会元》：“临济门下有个赤梢鲤鱼，摇头摆尾向南方去，不知向谁家齑瓮里淹杀？”
摇尾乞怜——狗摇着尾巴向主人乞求爱怜。比喻装出一副可怜相向人讨好。语见唐·韩愈《应科目时与人书》：“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
摇尾求食——老虎被关进笼圈里，向人摇尾巴求取食物。比喻人的地位降低，向人乞求。源自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蝇随骥尾——苍蝇附随在骐骥的尾巴上，便可驰骋千里。比喻依附于贤能或有名望者，必能得益。源自《后汉书·隗嚣传》：“数蒙伯乐一顾之价，而苍蝇之飞，不过数步，即托骥尾，得以绝群。”
其二，成语中的“尾”字表示末端、末梢，例如：
彻首彻尾——彻：通，透。从头到尾，全部，十足的意思。语见宋·朱熹《答陈安卿书》：“今此于既学适道之后却言笃信何也？恐信字彻首彻尾不可分先后。”
彻头彻尾——彻：通，透。从头到尾，全部，十足的意思。语见宋·朱熹《答胡季随书》：“近日学者说得太高了，意思都不确实，不曾见理会得一书一事，彻头彻尾。”
楚尾吴头——古豫章一带位于楚地下游，吴地上游，如首尾相衔接，故称楚尾吴头”。泛指长江中下游一带地方。语见宋·朱熹《铅山立春》诗：“雪拥山腰洞口，春回楚尾吴头。”宋·王阮《秋日寄舍弟》诗猿惊鹤怨草三尺，楚尾吴头天一方。”
吴头楚尾_今江西北部，春秋时是吴、楚两国交界的地方，它处于吴地长江的上游，楚地长江的下游，好象首尾互相衔接。语见宋·王象之《舆地纪胜》：“《职方乘序》‘吴头楚尾。’”
街头巷尾——指大街小巷。语见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三十一：“问‘如何是学人转身处？’师日‘街头巷尾。’”
依头顺尾——指对上下各方都听从、依顺。语见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五十五回：“前儿我们还议论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必有两场气生。”
其三，成语中的“尾”字表示终了、末了，例如：
从头到尾——从开头到结尾。指某件事物的全过程或全部内容。语见《朱子全书·孟子三》：“是金声底，从头到尾只是金声；是玉声底，从头到尾只是玉声；是丝竹之声，从头到尾只是丝竹之声。”
道头知尾——说个开头就知道结果。形容思维敏捷、悟性好。语见《朱子语类》卷四九：“惟圣人道头知尾，下学便上达，若教学者，则须循其序也。”
流离琐尾——比喻处境由顺利转为艰难。源自《诗·邶风·旌丘》：“琐兮尾兮，流离之子”。
年头月尾——指从岁首到腊月底，泛指一年之中。也指《春秋》三传每年首尾的文字。唐时试官常撷取以试应试明经科士子是否熟谙经传本文。语见宋·林光朝《痴顽不识字》诗：“年头月尾无一是，咄咄痴顽不识字。”
首尾两端——两端拿不定主意。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动摇不定。语见《后汉书·西羌传》：“初，饥五同种大豪卢匆，忍良等千余户别留允街，而首尾两端。”
首尾相应——头和尾相互接应。指作战相互接应。也形容诗文结构严谨。源自《孙子·九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有头无尾——有开头没有收尾。指没有把事情做完。语见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五：“曰‘有头无尾时如何？’师曰‘吐得黄金堪作什么？’”《朱子语类》：“若是有头无尾底人，便是忠也不久。”
有头有尾——有开头，有结尾。指做事能坚持到底。语见明·施耐庵《水浒全传》第二十二回：“却才说不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
畏首畏尾——前也怕，后也怕。比喻做事胆子小，顾虑多。语见《左传·文公十七年》：“畏首畏尾，身其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