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TG地下系统人物小传(第一季02)

第一季

第二章如果人生是半部近代史

上一章我们列举了钱壮飞和胡底这两位“明明可以靠才华和颜值吃饭,却偏偏为了信仰而选择献身地下工作”的偶像派人物,这一章笔者要为大家介绍的,则是另一种风格的“两把刷子”。

1975年的冬天,身染沉疴,生命大限将至的周恩来突然和长期受他领导的王冶秋说,杨度是由他本人亲自领导的地下党员,如果《辞海》里有杨度,请务必把这个重要信息补充上去。

王冶秋,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他在文物保护工作方面做出了良多贡献,故宫因为他的保护免遭成为旅馆和饭店的结局,今天我们能看到故宫经历建国后的风风雨雨,依然保存得如此完好,真是有他的一份大贡献在里面。

(王冶秋)

而建国前的王冶秋,却是一名在KMT内部担任高级军事职务的TG地下人员。

(从杰出的情报人员,转行为杰出的文物保护工作者,王冶秋的跨界能力,似乎也不比钱壮飞他们差)

但笔者今天要说的,还不是王冶秋,而是杨度

杨度,原名承瓒,字皙子,后改名度,别号虎公、虎禅,又号虎禅师、虎头陀、释虎(也算文人的通病,给自己起一堆名号)。

杨度的经历实在太过丰富,所以笔者这里只做简单说明,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做更多了解。

杨度的一生,算是半部中国近代史,他本人交游广泛(这点是很多做地下工作的人共同的特点),从少时开始,便结识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人脉之广,在那个时代算是排前面的。

比如他少年时,拜师于著名学者王闿运门下,和他同门的师兄弟里,有一位好友,叫齐白石。

再比如,他后来师从梁启超等人时,同学里有个人,叫蔡锷。蔡锷跟杨度,算是一世知交,不同的是,蔡锷走上了追寻共和的道路,而杨度在那时,则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君主立宪制。

杨度“两把刷子”的能力,在他留学日本之时,开始体现了出来。当时的留日学生,分成两派,一派是支持孙中山的革命路线,另一派则是梁启超康有为等人的保皇党。而杨度本人作为留日学生会总干事(你看,能人到哪都拔尖),则跟两派关系都很好,两派都想拉拢这个在留日学生里具有极高名望和能力的人,但他自有一番主张——君主立宪制。

(杨度)

注;有读者可能不理解为什么笔者要把杨度所主张的君主立宪制,与梁启超康有为等人坚持的君主立宪制作区分。实际上,区别很大,杨度的君主立宪制是虚化君主的国会宪政制,而康、梁提倡的君主立宪制,则可以称为开明君主制。也就是说,康、梁认为一个开明有为的君主重要,杨度认为宪政本身更重要,君主只是一个“招牌”。

回国后,杨度鼓吹君主立宪,最终促成了袁世凯的“称帝”。

因此,袁世凯倒台去世之后,当时通缉的罪犯里,杨度排在第一位。

宪政的失败,让杨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又转而投身三民主义。

但KMT跟杨度之间的结缘,则比这早很多。

比方说黄兴,当年就是杨度介绍给孙中山认识的。

(黄兴)

孙中山死后,蒋介石一派叛变革命,对此失望不已的杨度又一次转身——投身共产主义。

然而杨度的人脉或者说结下的善缘确实多,他跟TG第一次打交道也同样早于他加入的时候。

当李大钊被张作霖秘密关押时,正是杨度不惜变卖家产去营救他们,可惜最终还是迟了一步。李大钊与二十多名志士,被北洋政府处以绞刑。悲痛不已的杨度,选择变卖家产来接济烈士们的家属。

(李大钊)

经此之后,杨度正式走入TG地下系统的视线。

具体谁是杨度的入党介绍人,众说纷纭,广受认可的说法,是当时任TG上海特科的负责人陈赓。

由于杨度的能量太大(基本上大部分的近代史事件,他都有在里头搅风搅雨),名望太高(受袁世凯、孙中山等各派的尊重),所以杨度这条线的顶头上司,是周恩来,而负责为他传递消息的联络员,叫潘汉年。

然而明面上,杨度依然是那个被千夫所指的“破坏共和的国贼”、“投机倒把的政客”。

这种骂名,到他死后,都未能消除。

或许是知道杨度的心结,周恩来曾对杨度说:“皙子先生,历史会替你说公道话的。”

临终前的周恩来,履行了这份时隔半个世纪,没有任何纸面协议的诺言。

在技多不压身的TG地下系统里,杨度还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

很少有人知道,当时TG的中央机关报《红旗日报》(地位相当于今天的《人民日报》)的报头,就是杨度挥毫写就的。

(红旗日报,注意看报头,这几个字就是杨度的墨宝)

为了更好地完成地下情报工作,杨度利用自己作为上海滩黑帮大亨杜月笙的清客的身份,周旋于各色要人之间,获取了众多宝贵的政治军事情报。

当时,杨度所居住的房子,是由杜月笙提供的,因此租界的警察和KMT特务都不敢闯入。

凭借着这一有利地理优势,杨度为很多TG地下人员提供了掩护,可惜由于工作性质,具体保护过哪些人,到目前依然是一个迷。

1931年,经历了差点将TG一锅端的“顾顺章叛变事件”后,陈赓因为身份暴露转移去了苏区,上海的特科工作由潘汉年与陈云接手。

而杨度的情报联络人,也因此换人。

这名情报联络人的名字叫夏衍,不过我们对他的认识,可能更多来自于他创作的一部著名文学作品——《包身工》。

(夏衍与其部分作品)

(默默感叹一句,地下系统可真的都是跨界发展的人才)

夏衍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负责联络的这个人是谁,只知道每次去对方家里,都能从这个人的口中得知一大堆的“猛料”——从KMT内部成员关系,到军政秘闻,不一而足。

虽然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才加入TG,但如果说他是出于“投机”而加入,则是有污蔑之嫌。

对于这件事,杨度曾直言不讳地跟夏衍说:

“我是在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候入党的,说我投机,我投的是杀头灭族之机!”

杨度的一生,生动体现了在那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年代里,一个有救国救民志向的文人所能够经历的一切思想冲撞。

近代史的中国,经历晚清时期的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再到宪政运动,又逢辛亥革命,更添数造共和,更休提北伐失败、宁汉合流等事。

这种在短时间之内,各类主义与路线纷至沓来,与利益、传统、外来势力等各类事物交织在一起的情况,促成了很多英雄、豪杰,当然也肯定有迷失在某一种主张里,让自己粉身碎骨,或遗臭万年,或名扬百代的那些人物。

杨度自然也不能例外,更何况他是那个纷纭乱世里知名的“弄潮儿”。

但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在不断的试错,不断的发现自己过往主张的谬误,与种种背叛和皈依之后,带给杨度自己的那一份痛苦与挣扎,也是自然要比其他人更加强烈。

这种痛苦与挣扎,是这个国家“数千年未有之变局”里,每一个有自知之明,也有清醒头脑的志士们都要经受的。

据夏衍回忆,杨度曾对于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深有体会,他曾经说:

“我平生做过两件大错事,一是辛亥革命前,我拒绝和孙中山先生合作,说黄兴可以和你孙中山共事,我可不能和你合作,对这件事,我后来曾向孙中山先生认过错。”

“二是我一贯排满,但我不相信中国能实行共和,主张中国要有一个皇帝来统治,这件事直到张勋复辟后,我才认了错。”

这也许就是杨度超出和他同时代那些人的地方,他对每一个阶段自己的信仰都有坚定不移的坚持,但也能在意识到自己主张的错误后诚恳低头认错,并改正自己的观念。

白驹过隙的光阴里,兜兜转转的一次次试错中,他终于找到了最终也最正确的信仰——共产主义。

为了这份信仰,1930年初夏,杨度在明知母亲病危的情况下,出于组织上交付任务的考虑,而未能和自己的母亲见上最后一面。

为了这份信仰,杨度勒令自己的女儿杨慧云(曾参与主演田汉导演的进步话剧)退学,只为了更好地进行地下工作。

建国后的十年动乱时期,杨慧云才从母亲徐粲楞口中知晓自己父亲的真实身份,但她却实在无法相信这一令人震惊的事实。

杨慧云前去询问章士钊是否有这件事,章士钊这才告诉她,她的父亲晚年确实是一名TG党员。而且还是周恩来总理领导下的成员。

杨慧云便写了一封信,托章士钊转交给周恩来总理,周恩来收到信后,打电话给上海有关方面,自此杨家在十年动乱中平稳度过。此时,距离杨度去世,已有几十年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杨度托付自己的学生董健吾(也是地下党)将一笔钱捐给“中国互济会”,作为自己的最后一次党费。

董健吾,被尊称为“红色牧师”的杰出TG地下工作者。

(董健吾)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中国互济会”,它名义上是上海基督教创办的组织,实际上是由宋庆龄资助和董健吾本人变卖田产创建与经营的,由地下系统负责的“收养园”,专门收养TG的烈士与领导人的子女。

毛泽东的三个孩子——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龙,就是由董健吾抚养照顾的。

杨度的能力不仅体现在政治手段与眼光上,也不止体现在书法领域,他同时还是一名文学才华横溢的人。

留学日本时,杨度在看完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之后,兴奋不已,写下了长诗《湖南少年歌》,这首在当时脍炙人口的诗篇,成为了杨度在文艺创作领域的代表作(这么一想,他还是个诗人)。在那个年代,他的《湖南少年歌》激励了一批批湘江子弟投身于救国救民的事业中。

就让我们用这首长诗里摘抄的几处诗句,结束对这位人物的讨论。

“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

“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尽掷头颅不足痛,丝毫权利人休取。莫问家邦运短长,但观意气能终始。”

嗯,他的一生也确实“意气能终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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