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梅丨我的继父



我的生父,一个现在我才慢慢读懂的人。在我幼小的记忆中,他留给我的形象是一个严厉的一家之主,还常常吸烟,酗酒,并且还绝对权威。他板起脸来,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就如对暴风雨有感应的鸟儿一般,幼小的我对他是惧怕的。他靠出卖体力供我们吃穿,是我的恩人。如今,他早已离我而去。在我含着泪水默默饱含被人指责为沒爹孩子的时候,我迎来了我家的新成员一我的继父。

继父是一个五十多岁,圆眼,厚嘴,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如同铁耙。胳膊上青筋突起,如屈曲盘旋的虬枝,走起路来大脚板咚咚震地皮响。

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他由着爷爷领到我家,进家后的他友好地招呼我,我低着头“嗯”了一声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窄小的土坯屋,在去年冬天的寒风中摇摇晃晃晃总算挺进了春天,屋内弥漫着忧伤与叛逆的气息。桌子上散落着琼瑶、岑凯伦的书,我整日幻想着像三毛那样去流浪,拒绝任何人走进我冰冷狭小的世界。

继父是一个刚强的汉子,他从不抱怨生活,乐观地让我们“吃”他。半年过去了,我常常纳闷,他抱怨点什么,特别是对我,这个家中的老大有什么意见,但他永远是刚来时的模样,一脸的慈祥、一脸的乐观、一脸的坚定。他包揽了家中所有的大小农活,每天天蒙蒙亮就下田干活,忙到傍晚才一身泥的回家。闲时还去采石场搬石、下河捕鱼、挖药、养兔…两个弟弟开始改口叫他父亲。我心中那块坚硬、若大的冰块也在悄悄融化……

肆虐的北风打着呼哨拼命地摇动着枯秃秃的枝丫闹得雪花漫天翻飞。

教室外站着一个人,风夹着雪粒子刀子般地划着脸,衣襟迎着风不停扬着。

是继父!继父来了。

在这最失意的寒冬带着山里人的拘谨,把他两鬓苍苍的枯瘦面庞探进我们静静的课堂。

他向教室里正在看《烟雨蒙蒙》的我轻轻地唤了一下。我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带着隐私被曝光的羞辱和愤怒,我不情愿地起身走出教室。

“你上次回家不是说米不多吗?”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已冻得紫红、黝黑苍老的脸上隐隐有细小的汗珠在蠕动。脚下的雪地中有两袋米,足足有七八十斤。

从我们家到这所高中有三十公里,我真的难以想象。他是怎样在风雪中,步履蹒跚地来到这里。看到不远处雪地上留下的歪斜的脚印,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这些米够吃到放假吧?”他望着我急切地问。

“够,够的。”我的鼻子酸酸的,本想说:“天冷了,您不该来呀!”可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我不由地改了口。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够了就好,我该走了,外面冷,你进去吧!”

“我带您去吃饭吧?也好暖和暖和。”我有些哽咽,试着去拉住他冰冷的手。

“不用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呢?”他拍拍身上的雪,走了。刚走两步,又回头,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给我。

我看到他已苍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雪天里,那个黑点比夜间的灯塔还要闪亮。

我再也抑制不住,隐忍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内心的愧疚、酸楚翻江倒海。

我收起《烟雨蒙蒙》,暗暗发誓要好好念书,并且努力走出了烟雨蒙蒙的日子。

在我的努力下特别是继父的努力,我终于来到了省城念书。血气方刚的我因跳出农门的机会欢天喜地,希望自己越走越远。郑州多以面食为主,我因吃不惯饭堂一日三餐的馒头而每每去买昂贵的米饭,继父每月按时给我寄来生活费,我从不去想这笔钱从哪来的,只是觉得他挺有办法的。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想家:那弯弯的黄土小道、那一面旧泥墙、爬上墙上的紫藤萝、门外的白杨树、狗的嘶哑的吠声、灶膛里星星点点的火焰,忙上忙下做饭的继父。

大约是“五一”的时候,学校放了三天假。我迫不及待地乘车回到镇上,再准备徒步回到村里。四月的阳光已跃跃欲试地卖弄它的炎热。途经一个采石场,我看到那里人影跳来跳去,一声声吆喝,个个光着油腻腻的膀子,讲着粗话,开着晕玩笑。

采石场的活绝对是个苦差事,需每天把那些已开采的悬崖上的石头一趟趟地背到平地大卡车的位置。每天如“钢丝侠”一般在高空上过着“步步惊心”的日子。突然,我看见继父背着一块硕大的石头极其艰难地行走在队伍的中间,像个杂技演员一样,险象环生地缓缓前移。继父的驼背几乎屈成了直角,上半身完全裸露在阳光下,黝黑的皮肤随着矿石的摇晃而左右牵扯。有人在背后急吼吼地喊:“老家伙,快点儿,你挡着我的道了!”好不容易把石头背到大卡车的地方。下一趟了,我看见继父选择在最后面,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他挤压到悬崖里去,汗水像小溪一样在他脸上纵横漫流,而他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引得工友们阵阵大笑……如此悲壮的一幕烙铁一样烧痛了我的眼睛。每每我在学校一顿顿吃得酣畅淋漓,全身上下热腾腾,有时还打着饱嗝,是继父上千次万次的险象困苦脚步换来的,泪水蒙上我的眼睛。继父以他的屈辱与艰辛同我的生存和温馨做了一次又一次交换!

回到学校,我又想起继父,同时也想起我的生父。生父是一个离我早去的长辈,我无法在此展开他的一生,我很感激他,他的离去给我带来了悲痛和哀伤,且造成了情感上的债务。直到现在,我很少在人面前谈起我的生父,因为我满怀内疚与歉悔。我的继父,继承了我的生父,他是与生父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无论是我喜欢他多一点,还是他爱我多一点,都让我深深感悟到:真正被我们称为父亲的人,无论他一生是尊是卑,是奇伟还是平凡,都是值得我们敬重与书写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父亲的背上荡大,是父亲的脚踩出的路让我们生活、读书,是我们在“吃”父亲,而父亲很少“吃”我们。

作 者 简 介

张继梅,女,八零后,个体经商,爱看书,爱写字,爱思考。有作品发表于《中学生阅读》、《信阳周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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