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知堂书话》的几句话

作者:买超

《知堂书话》;周作人著;钟叔河编订。

几天前从网上订了《知堂书话》,上下两册,钟叔河编纂。1990年前后,曾在三味书屋(北京的一家私人书店)见过这本书,当时刚开始读周作人的作品,尚难窥门径,虽心念略动,到底没有收入自己的书架。现在回想,以那时的识见阅历,读来确实窒碍难通。现在当然不能说有多高的水平,但比起当年是进步了。而有机会静心读一读这本书,也算一种机缘。

周作人,号启明,别号知堂,关于知堂名字的由来,周作人有一篇《知堂说》,做了释义,文章极短,现誊录于下:

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荀子曰,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此言甚妙,以名吾堂。昔杨伯起不受暮夜赠金,有四知之语,后人钦其高节,以为堂名,由来旧矣。吾堂后起,或当作新四知堂耳。虽然,孔荀二君生于周季,不新矣,且知亦不必以四限之,因截其半,名曰知堂云尔。

我上学时对历史颇有兴趣,涉猎过一些相关方面的书籍,知堂提到的四知说典故,凑巧有些印象。此典出于《后汉书·杨震列传》,录的是东汉年间杨震的行迹,有关四知说,原文如下:

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

杨震之清廉节气,知堂虽钦服,却未能效仿,否则也不会有日后屈节出任伪职之事。其后知堂虽百般辩解,为己开脱,而一生污点已着,愧对天地神人,终难洗刷,关于知堂变节,历来立论颇多,说法不一,不想在此置喙了。

知堂之知,除去“四知”之知,尚有求知之知。三十年代后,知堂的作品大部分是读书笔记,做“文抄公”。从创作的角度看,这样的作品有懒惰炫耀的嫌疑,我一直心存疑义。若从知识的角度,倒也不失为学问语。况知堂文风温厚古雅,落笔一派学人闲谈的风致,不比某些书话,或以炫词丽句夸饰才学,或故作惊人语取媚大众,充满投机市侩气,不配与读书者同语。

钟书河在书前有一篇序言,自称不喜欢读某些书评:“奉命来骂或者来捧某一种书的,为了交情或者交易来做宣传、做广告的,自以为掌握了文昌帝君的秤砣或者砝码来大声宣布权衡结果的”,个人以为前面说的两种尚有可宥之处,或为强权所挟,或为朋友情意,而这样的文章相对来说也好分辨。惟独后一种最为可恶,往往以理性和批判的面目出现,执正义真理之类的令牌,贸然的将一知半解、断章取义的批评横加于上。稍乏辨析能力的读者,极易将这类书评当作金科玉律,以错误的理念引导自己的阅读,譬如写错名字的路标,庸医下的虎狼之药。

未观全书而先写书评也是我反对的,好像只看见女人的脚踝就来评价美丑,好在我这篇文章只是信笔谈些感想,不算书评。书很厚,两册凡1042页,知堂的书评要静心祛虑,慢慢的读,恐怕得需要些时日了。

书的封底摘了知堂《灯下读书论》的片断,不过是断续摘抄的,我在这里把最后一段完整的摘录下来,于诸位共享:

古人劝人读书,常说他的乐趣,如四时读书乐所广说,读书之乐乐陶陶,至今暗诵起几句来,也还觉得有意思。此外的一派是说读书有利益,如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是升官发财主义的代表,便是唐朝做原道的韩文公教训儿子,也说的这一派的话,在世间势力之大可想而知。我所谈的对于这两派都够不上,如要说明一句,或者可以说是为自己的教养而读书吧。既无什么利益,也没有多大快乐,所得到的只是一点知识,而知识也就是苦,至少知识总是有点苦味的。古希伯来的传道者说,“我又专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这也是捕风,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就加增忧伤。”这所说的活是很有道理的。但是苦与忧伤何尝不是教养之一种,就是捕风也并不是没有意思的事。我曾这样的说:“察明同类之狂妄和愚昧,与思索个人的老死病苦,一样是伟大的事业。虚空尽由他虚空,知道他是虚空,而又偏去追迹,去察明,那么这是很有意义的,这实在可以当得起说是伟大的捕风。”这样说来,我的读书论也还并不真是如诗的表面上所显示的那么消极。可是无论如何,寂寞总是难免的,唯有能耐寂寞者乃能率由此道耳。

知堂谈读书虽然带点苦味,却也爽口,对不惯于寂寞的人,这话就当是白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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