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朝古都内家门秘闻：(二）万向崩拳
背景介绍：本系列文字原名《洛城师门萃记》，意为记述自己师门典故，但经阅读，文中旁征博引，尚涉及、记录有多种拳种遗事及人物，故事真实生动。为此青城武林征求著者意见，以《九朝古都内家门秘闻》为名连载刊发。
洛阳，九朝古都，金元以来地位衰落，武风不盛。仅少林、心意等寥寥数家传统拳种。抗战起，各家拳师避难洛阳，武术拳种始增多。其后近百年，传统武术又趋于沉寂，本文作者张害疯，是洛阳传统拳种传人，有感于传武颓然，于是以随笔形式，记述门户传人事迹及洛阳传武故事，兼及洛阳风土人情，且以自己一孔之见，阐述部分武学心得，只是功夫不到、见识浅薄，文中必有疏漏错讹，方家希谅之。
作者介绍：张害疯，祖籍江苏，寄籍洛阳。2003年拜师洛阳传统武术拳师张先生门下，修习少林、冀州永胜镖局罗汉拳、河北形意、梁派八卦、杨氏太极。此五拳均为洛阳老拳师刘书炎当年所授。
(二）万向崩拳
一、
不知进退枉伶俐，不知起落枉学艺。
这是十五年前，恩师张先生教我形意拳时说过的一句拳诀，但当时心心念念的都是怎样练成绝大的劲力和凶悍的打法，对于这句拳诀，如雁过横塘，倏忽即忘。
十余年后，偶然念及，才觉得这不仅是一句拳诀，更像是人生至理——人生起落不定，做人要知进退。
回顾十余年来蹉跎蹭蹬，大都因为不知进退，所以才导致年近不惑，依然功名无成。
我，算是枉了——因为我曾经算是恩师座下有点“伶俐”的人。
二、
我初入师门时，是奔着形意拳去的，结果先学了四路罗汉拳，一路河北抱怀门（门内隐修的一种拳法）的丧门棍和一路以杨家老架拼装的24式简化太极，用时仅九个月。如此进度，怕是恩师自90年代初开山授艺以来最快的。
其实这主要是恩师开恩：我入门求学时已将近大学毕业。毕业，就有可能再也难有相见之期。张师自90年代于洛阳大学开拳授艺，在我之前教授了不下百余大学生，大都难挡这毕业这一关，一旦毕业，离了座下，人远艺疏，这是天生的无奈。
我最终能接触形意拳，却借了毕业的光，在毕业前一月，张师垂怜，终于首次教授形意拳。在此之前，我的师兄们，只练了罗汉拳和太极。
其实罗汉拳是好拳，少林派是正宗武术。我的师门中一生坚守罗汉拳的长辈大有人在：比如长我师爷一辈的麻子张定一生没沾内家；和我师爷同辈的王文德先生（刘师爷堂师弟）一生以少林见称；我的师伯张兴旺、王理合等先生一生崇尚合手（罗汉拳散手程序）。而我的师爷刘书炎先生更曾定下学武程序：先练三年罗汉、再形意、再太极，最后八卦掌。
作为师爷的最小弟子、嫡亲外甥，张师对刘师爷留下的传统看的很严，但有趣的是，其实他老人家入门先学的是太极拳。
三、
罗汉拳是早期历代先师入手拳法，手法凌厉、见功速效。刘书炎、郑万安、王文德等师爷均曾在弱冠之年闯出名气，靠的是罗汉拳；刘师爷的得意门徒姜书元师伯指点我罗汉拳手法时，一秒之内单掌击中我的左肋、右脸和左脸，打的我连格挡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王文德师爷的弟子武某只学了一年罗汉拳，就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把人打的满脸开花。
可是当时我就是想学形意！
这是中了武术杂志和网站宣传的“毒”：2000前后，武术杂志运势未衰、武术网站热火朝天，对于形意拳的宣传甚是给力。
十余年后，历史重演，我的徒弟们入门也是冲着形意拳来，不过这次形势变了，张师并未再要求先练罗汉拳，而是直接教授形意——因为我杂事多，徒弟多由张师这做师爷的亲自教导——为的是担心时间不够，人生有几个三年青春？
四、
其实我的师门里，放弃了系统的罗汉拳教学，专精一门的，早已有之——我的师叔祖郑万安先生，晚年就不再系统教学罗汉拳，专攻形意，只是把罗汉拳手法吸纳入形意拳里。
我初学形意拳时，有一度长进缓慢，可以说毫不见效，因为形意拳起钻落翻，内含枪意，一举手一投足与外家的惯性发力方式不同，初练时全身别扭。张师不得不百般启发，“不知进退”的拳诀，好像就是那时起的。
为了启发我，张师还讲过郑万安师叔祖的一些逸事。
郑万安师爷从田金峰学形意拳时，打拳容易扭脖子，一步一扭，田金峰祖师拿出了冯玉祥将军所赠的一套茶杯，让他顶在头上练拳，此时脖子一扭杯子就会摔碎，一连摔碎了六个杯子后，才制住了扭脖子的毛病。
田金峰祖师这个方法，没扭头毛病的人，也可使用，形意拳看斜似正，看正似斜，但总归于正。头顶茶杯练拳，自然头顶项竖，让人收摄心神、屏息静气、拿稳重心、劲力周正。无论于外形还是内意，这个方法都是便利法门。推而化之，练其他拳法的也可借鉴。
另一个则是郑万安师叔祖晚岁教授崩拳时，有种练法是一步五拳，按照上下左右中的方式来打。暗合了拳经所谓“上打咽喉下打阴，左右两肋并中心”的理念。此练法让我茅塞大开——我初学形意崩拳，练得是左右拗步崩拳，再到常见的半步崩。因刘书炎师爷定下了劈崩钻炮横、金木水火土、心肝脾肺肾三套五行拳练法，共计十五种拳路。但这一步五崩之法，却没见过，算是郑万安师叔祖的个人颖悟。
去年，我与郑万安师叔祖的嫡系徒孙汪开俊师兄谈拳，谈到崩拳时，汪师兄一时兴起，说“还有一种崩拳的练法”，起身打了一个半步崩拳，跟步落拳时，右脚尖陡然内勾，脚跟外拧，身法拧转，本来往前直冲的右崩拳落点瞬间变成了左前方。
这一手“滚、挫、缠、搅、擦”诸劲齐备于一拳之中，我不禁击节赞叹：大有郑万安先生“一步五崩”的风范。
许多人打崩拳，往往只有纯往前直撞的势头，这种练法不能说错，但终归不算高级：看着刚猛，不具变化，俗语称钻牛角尖者，参差仿佛。
观形意五行拳，劈崩两拳都是直线运行往返，但劈拳重起落，崩拳重进退。起落好理解，进退两字却会让人误会为进进退退，如果只是简单的直线进进退退，和散步有什么两样？怎能是形意绝技？
还是老谱说的好：“崩拳者，一气伸缩”。
所以所谓进退，是四面八方都可进，四面八方皆可退，如同行礼箱的万向轮一样，在一线（行拳路径）一角（脚下小步站）的小范围内变化身法、劲路，才是真进退——套用为人处世来论，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知道四面八方可进，四面八方可退，乃能知道，拳无定法，切忌死势（恩师语），自此一崩拳打出，随高就低，无孔不入。
是故习崩拳者，懂得伸缩之道，当可以省去自作聪明之烦恼。可惜世人往往信奉“人生若是无悔，该多无趣啊”
此强名为：万向崩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