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与香菱:这一生有个懂你的人,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夏金桂嫁过来以后,百般刁难香菱。因为“香菱”这个名字是宝钗取的,就要将其改作“秋菱”向宝钗示威,还假意问香菱“服不服”。香菱对金桂谦卑道出,自己当日被买来是给薛姨妈使唤,因此是宝钗取的名儿,如今“一身一体俱属”金桂,又怎么会计较一个名字呢。于是香菱改名作“秋菱”,宝钗亦不在意。
香菱被薛霸王强抢到薛家之后的岁月,是零零碎碎地在书中透露出来的。门子与贾雨村说“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时候,她还是英莲。等她正式出场,笑嘻嘻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已经是薛姨妈的丫鬟了(《送宫花周瑞叹英莲》)。
那一回写到,周瑞家的与金钏夸赞她“到好个模样!竟有些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也是这一回,香菱第一次开口摇头道:父母、家乡、年纪皆忘记了。想必是那个时候,宝钗给了她“香菱”这个名字。那时,她年纪还小,“才留了头”,与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在台阶上玩耍。以宝钗的端庄温厚,想必待香菱是极好的。
后来,等贾琏从苏州回来,与香菱打了个照面之时,香菱已是“开了脸”的标致的小媳妇,借凤姐之口说出,薛姨妈已“费事请客摆酒”,将香菱给了薛蟠做妾。香菱纯良温柔,行事大方,“差不多的主子还跟不上她”,是以得到薛姨妈的垂怜,给了她名分。
再后来,薛蟠被柳湘莲打了,于是借学做生意的由头远行避羞。宝钗当时住在大观园的蘅芜苑,她知道香菱心里“羡慕这园子不止一日”了,便回了薛姨妈将香菱带进去同住,那一句“菱姐姐”叫得何等亲昵!薛霸王的暂时远行,宝钗的善解人意,成就了香菱的诗情。
虽然,宝钗并没有教香菱作诗,可是她将香菱带入了大观园,给了她一生中最欢畅美好的回忆。尽管只是暂时的逃离,却已是永恒。那繁华着锦的园子,燃烧着香菱的青春与梦想。她在那里与小优伶斗草,她情解石榴裙,她拜黛玉为师,她与湘云彻夜畅谈,她甚至在梦中做出好诗,惊艳了大观园里的诗人。
如果没有宝钗的理解与照拂,她是不能入园的,毕竟她是个小妾,身份不允许。薛蟠远行,她按照礼法本应服侍在薛姨妈身边,小心翼翼地“立规矩”。可是宝钗没有任由她过这种无趣而乏味的生活。
宝钗明白,她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青春少女,有着一颗向往自由和美好的心。宝钗又哪里是什么“封建道德的卫道士”呢?宝钗给了这个不幸女子最大程度的理解与关爱,她虽然坚持女子应以“针黹女红”为本分,但是并不妨碍她体谅香菱心向美好。
如果没有宝钗,香菱的生命不会迸发出那份诗情与光彩。有人说,宝钗不该让香菱走进大观园,不该让她学作诗,如果那样,一个没有灵魂的小妾也许就不会令夏金桂感觉受到“才貌双全”的美妾的威胁了,也许就会手下留情了。还说,就算香菱最终也难逃金桂的毒手,也不会有那样大的落差。
可是我终究无法苟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是人的本能,香菱最打动我的地方就是无论她遭到怎样的荼毒,都不曾被折辱了心里那份天真与良善。
《红楼梦》里的小妾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个如香菱那般纯良清澈的女子,焉知不是因为香菱曾有幸被宝钗温柔以待过?她对夏金桂丝毫不设防,从来没有过想宝玉替她忧虑的事:“怕大哥哥娶了亲就不疼你了”,她的认知里,一个识文断字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想必是如自家姑娘宝钗一样平和典雅才是。
这不是无知,也不是侥幸,这便是香菱的动人处。香菱惹人怜爱处,宝钗也被她打动,所以她不曾阻止香菱拜黛玉为师,不曾阻止香菱与湘云谈论诗义,香菱做出诗来,她虽不像黛玉那样指导,也给出中肯的评价。
被宝钗呵护的香菱,在夏金桂的狂风暴雨下凋零了。喜新厌旧的薛蟠受了金桂的挑唆,毒打香菱。薛姨妈看不下去,竟然赌气要将香菱卖掉。这时候又是宝钗挺身而出,对薛姨妈说:“咱们家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妈可是气糊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
表面上是为了维护家族的体面,实际上却是对香菱的回护庇佑。柔弱如香菱,一生不幸,沦落至此,宝钗不忍她再遭转卖的命运,阻止了母亲。薛姨妈还有顾虑,却也被宝钗劝住了。
读至此处,我是感动的。凤姐评说宝钗是“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一直以来,似乎宝钗世故圆滑城府深的印象深入人心,可是她对香菱的义举却冲破了她原有的人生观。
原本,小姑子对于兄嫂、屋里人的事就该退避,更何况宝钗那么聪明,明明知道夏金桂针对她,就是避嫌也不该将香菱带走,可是她没有袖手旁观,宁可被夏金桂忌恨依然救下了香菱。尽管这无法改变香菱最终的命运,但毕竟是这冰冷的世界给香菱的最后一缕温情。
宝钗颇受争议的“冷”,在香菱那里断不存在。我被宝钗感动着,她维护的善待的是娇憨可人的香菱,用她那颗善良周全的心。
香菱虽难逃厄运,可是其有生之年里那些不可多得的静好岁月,却都是受宝钗匡助而拥有的。宝钗的温暖,香菱的纯净,是红楼世界里一首唱不完的歌。
作者:杜若,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