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就好

许多年前，我刚刚结婚，妻子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为着和友人一道去含晖洞游玩。

在路上，妻子和我说,接下去我们努力几年，等到两人都从乡下调到城里工作，再买一个房子，我就很满足了。记得当时我还借了那些年非常流行的一句话打趣：放心吧，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也真是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情景就那么深刻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时我们正在过一段上坡的路，说话时我还抽出扶着车龙头的右手，擦拭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

那时，刚好是人间四月天，一路上满眼花红柳绿，是一年之中最好的一段日子。那时，我也正年轻，拥有一生之中最具活力和光芒的一段岁月。

我真留恋那样的岁月啊，真感念那时胸中具有的情怀！

现在想来，在年轻的岁月里，我们总是具有一些最贴近实际的希求，对人生也充满了最多的愿景和期待。在一切都还只是刚刚起步，又仿佛开始往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暂时物质的匮乏根本不足以撼动因为憧憬而有的甜蜜感觉。

在后来的日子，我们如愿地进入了城里，有了房子，有了车子，也有了孩子。坐在自家绵软的沙发上，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讨论的话题开始往谁家又换了大的别墅，谁家的孩子读书成绩了得等方面转移。妻子说要不我们也换一个更大的房子吧？真希望将来我们孩子的成绩也能够非常地优秀……

很无奈，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物质渐渐的充盈，我们原本平和的内心变得不再满足。也或者不是不满足，而是有了更多更高的要求。也有可能，这就是不同年龄段的必然。年轻的时候，我们可以一无所有，年长的时候，我们却不再容忍自己局限于现实的获得。

一直等到有一天，我原本健康和始终微笑着的奶奶，笑着笑着就成了挂在墙上的一张画像。还有妻子的母亲，带着对子女无限的留恋离开了人世。再仔细去看自己的父母，身体微弓，双手布满了纵横的沟壑。那段日子，我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奶奶育有五子二女，可到了人生的晚年，在几个子女家里按月轮流吃饭住宿，这当中有多少的自由和幸福可言，我无法想象。最后因为一场车祸而离世，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还有我的岳母，生前节俭，顾惜子女，临了被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病折磨。做子女的尽管孝顺，可又能给她带去多少的帮助和安慰？病痛只能一个人扛着，临死前也只能一个人艰难地呼吸，还有在去往黄泉的路上（如果这世上真有阴间），也注定只能是一个人孤独地前行。

去年的十月间，我自己也生了一场病。在进手术室前，看着我脸上流露的惊恐，同病房的病友一再地笑我的胆小。他不知道的是，我假如真的在麻药的感化下睡去，从此不再醒来本也没有什么。但现在清醒，想到鬓发已白的双亲，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有未及成年的孩子，放不下的牵挂总会扰乱了人的心智。

还好，终于幸运地康复。在这同时，日常的关注悄悄地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我开始原谅自己的不上进和一无是处。我以为自己和家人健康地活着，也可以抵得过世间的万千富足。

那日听说一个故人的孩子得了不治之症，我的妻子问我，那他还读书吗？我说不读书了，因为现在要做的只是竭力挽救和延长生命。

我在想，从孩子的角度看，那些同龄人在教室里日日埋首做题的时候，也许当初他自己是有过抱怨，可是现在对他来说也许都是羡慕吧。而作为他的父母，如今一定再也不问成绩怎样，只是每天在惶恐和忧虑里，祈求生命真有奇迹出现。

然而生命并不会都有奇迹。和我同校同办公室的一个老师因为罹患癌症离开这个尘世已经多年。想起当初她阳光的笑脸，还有整日伏案备课的勤勉情状，心底不胜唏嘘。在病中，她曾经也做过多少的抗争啊，可抗争的最后只不过更添了一些折磨和痛苦。

这个世界，星辰变化，时至今天，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她当年也曾经活跃在这个校园。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她当初也曾经和今日的我们一样，在孜孜以求中负重前行。

所以，假若把目光放远，到头来万事都是悲伤。这是事实，但我们实则不可以过多地考虑到结局而影响了现今的生活。

接下去的日子，你永远不会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也只有把每一个今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才会更加地懂得了珍惜和感恩的重要。

既如此，那就让生活继续。忽然想起徐志摩说过的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看来，在生活面前，还是应该心存像诗人那样的一份率真和坦然，如果今生的一切已经命定，那么珍惜拥有就已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