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水、挑水的活计

从我住的亚美巷十七号小院,出巷西去到华盛街自来水站这一段不长,也就三四百米;而几十年前于我而言,那是一条漫漫长途。
总共得踏过一百三十多块长短不一的石板条,才能将水挑子搁下;一路歪歪扭扭撑下来,上楼前要好好的歇息一下。
童年、少年的影子投射在石板条上,与老三抬着一只水桶,或自己吃力的挑着两只水桶,拖成踉踉跄跄的长影。
那情景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我记事的时候,华盛街和亚美巷还存有好几口井。
“市井”的本义就是集贸市场与吃水的井。有井才有人家,有集贸市场才有居民群。古代文献说某一地有多少口井,大约就可概算出人口。
从井里取水的印象仍是清晰的。
起初是桶上栓绳放下去,桶是漂浮的,有经验的大人手腕抖动一下绳索,桶便侧翻吃进了水,然后拽上来;后来变成压水井,上下摇动臂把,水便被挤压出来。夏天时井水凉得痛快,把买来的西瓜、啤酒放到刚打出的井水里,俗称“井拔凉”。
后来华盛街建了个自来水站,那些井就陆陆续续的填上了。
六七十年代的蚌埠街居民大多都是到水站买水吃。
蚌埠寻常百姓挑水买水时代,出现了个很有名的网红叫“裤裆街”,位置大约在青年街或太平街的南面,一个水站立在街口,正对着两条侧街。这种生动的形态很容易让人联想,便有了“裤裆街”的大号。
并没觉得有何不雅,它和“篾匠街”一样的顺口。
华盛街的水站建在华盛街往西通往新华书店的路口边。
一棵大树遮蔽着,木头钉成的小阁屋,里面窄逼得仅能坐一人,挑窗下挖个小口,水龙头支个皮管子伸向屋外。
华盛街有自来水的院子很少,亚美巷也就三号商业局宿舍大院里有,平日里加个铁盒锁着。
很是羡慕。
我们吃水得要到水站去抬水或挑水。
从六七岁开始,我就和老三到水站抬水。
起初老三还疼惜我,把重心尽可能往他那里拉;后来便不耐烦,有时还有嫌慢了的斥责。
我那细皮嫩肉的小肩膀要垫块毛巾,就那抬一趟下来,右肩都会通红发紫。
早前是木楼梯,又陡又窄,抬不上去,我俩就一人一边的斜侧着往上拎;偶尔一失手水桶歪到,前功尽弃。老三恨恨的眼神能吃了我。
八九岁时再也受不了老三的压迫,学着一人挑水。先是两个半桶,一走三摇的晃悠,走几步歇一气;到楼梯跟前一步一步挪上去,偶尔会有邻居大哥大姐看见,三下五除二的帮我拎上去了。

我对华盛街的石板条感情忒深就基于挑水看路,一块一块的数,不用抬头就知到了巷口。
比较难的是挑水上楼,前面要抓紧推住,防它下滑;后面必须扯紧,还得努力的拉起。
那些挑水的场景想起来,到现在腿还阵阵发酸。
华盛街看水站的是位老头,人称杨老头。
人长得瘦弱,个子矮小,戴顶线帽,声音温和;有时架副眼镜。
他能算是华盛街的名人,实在是仰仗水站的得天独厚,每家一天都得两三回的去取水,长长的水桶排着,他那张脸很多人就熟。
那时人心已经开始长草,规规矩矩排队就跟吃了大亏一样,有的就想加塞,有的干脆一身肌肉的硬生生的往前插。
杨老头既不阻也不拦,加塞插队的桶到跟前,他眼一闭,冷弱的一句小声:“后面排队去。”然后任你如何说,如何声嘶力竭,如何瞪眼作态,他都微闭双眼,充耳不闻。
桶不挪走,就不开水龙头。
插队的再凶,也经不住他的“非暴力”的软严肃,只好悻悻的踢着桶,骂骂咧咧的回到队尾。
据说居委会一度曾想给他颁个奖状,要他做“不开后门”的模范;思来想去,无法给这名称着笔,很遗憾的搁下了。
我们院子七十年代后期才装上自来水。
老三在建筑公司上班,喊个工友扯个管子通到我家小厨房,小院九户人家里唯一的特殊;再不要担水吃用,拧开即来,痛痛快快的洗涮,那真是满心满肩满腿的幸福。
我和老三因抬水积蓄的多年恩怨也从此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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