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篇名诵 | 鲍国安咏诵苏轼词《定风波·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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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鲍国安    雷声

演唱:  姜嘉锵

撰文/制作:雷声
三月的春风又绿了黄州。
三月的春雨荡漾了沙湖。
神宗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三月,黄州的春天与往年的春天并无异样,只是苏轼因“乌台诗案”在这里已经谪居三年了。
团练副使是挂名的闲差,神宗又有上谕“不得签书公事”,苏轼倒是一身清闲,放浪山水,杂处渔樵,随处而醉,随处而眠,过着悠闲快哉的生活。
沙湖就是苏轼常去的地方。
沙湖,地处黄州东南30里,也叫螺师店。沙湖景色宜人,附近有一座清泉寺,寺里有王羲之的洗笔池,池水甘美,池下方有条兰溪,溪水西流。苏轼曾作词一首赞美沙湖:“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相中了沙湖,苏轼想在那里买几亩田。没想到,他去察看田地时患病,田没有看成。
三月七日,苏轼相约三五知己春游踏青,目的地还是沙湖。
出门前,春阳融融,蓝天如洗。

以为无雨,苏轼便让人把雨具带走了。不料,行至途中,天降大雨, 把一行人浇的像落汤鸡,同行者狼狈不堪,怨声载道。风雨中,只见苏轼手持竹杖,脚穿草鞋,泰然处之,吟咏自若,缓步而行,一阵春风吹过,他微微打了个冷襟,这时一缕斜阳从山头照来……

踏青遇雨,触动了苏轼敏感的心灵。
仕途多舛,宦海沉浮,与眼前这场猝不及防的山雨何其相似。他想起了以言获罪的“乌台诗案”,想起了受到牵连的司马光、范镇、张方平、王诜、黄庭坚等二十九位大臣名士,想起了受他牵连贬谪的弟弟苏辙。
“乌台诗案”改变了苏轼的人生轨迹,黄州让苏轼涅槃重生,赤壁让苏轼潇洒旷达,这一切对苏轼的诗文风格影响甚大,从前期的大气磅礴、豪放奔腾如洪水破堤一泻千里,转向了后期的空灵隽永、朴质清淡,他的思想也从前期尚儒而转向了后期的尚道尚佛。
踏青遇雨,本是寻常小事,苏轼却借雨抒怀,写下一首小词《定风波·一蓑烟雨任平生》,用雨中潇洒徐行之举,表达了在人生逆境中不畏惧、不颓丧的倔强性格和旷达胸怀——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莫听穿林打叶声”,词的第一句就写得非常潇洒。“穿”和“打”都是力量很强烈的字眼,雨点儿穿过树林,打在树叶上,马上就要打到身上了,是找地方避雨,还是止步歇息?苏轼仅用“莫听”两个字就把它们都否定了。陶渊明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是儒家最起码的修养。陶渊明所说的“而无车马喧”还只是喧哗的声音。而苏轼让人“莫听”的则是马上就要打到身上的风雨。面对风雨,苏轼没有麻木迟钝地站在那里等待挨打,而是“何妨吟啸且徐行”。“何妨”二字又是那么潇洒:我选择的路我仍然要走下去,而且我过去怎么走现在还怎么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这两句表面上写的是途中遇雨,实际上是写苏轼面对人生打击与摧伤时所表现出的一种境界。苏轼晚年被贬到海南,还写出了“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样的句子。所谓“吟啸”就是吟诗唱歌。那代表了一种赏玩的心情。一个人,要训练自己在心情上留有一个空闲的余裕。我们不但不被外界的环境打倒,而且还能够观察、能够欣赏、能够体会。人,不只是在顺利的环境之中才能完成自己;在困难的环境之中,也一样能够完成自己。这里边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一种赏玩的余裕。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在雨中行走,按照生活常态,当然是骑马胜过竹杖芒鞋,但是苏轼却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这里当然不是写实,而是继续写自己当时的心态。当自己拥有平静悠闲的心态时,即使是竹杖芒鞋行走在泥泞之中,也胜过骑马扬鞭疾驰而去。这里,还隐含了两种生活的对比,一种是竹杖芒鞋的平民生活,一种是肥马轻裘的贵族生活。在历经了政治上的风风雨雨之后,苏轼越来越认同这种真真切切、平平淡淡的平民生活。“竹杖”、“芒鞋”都是苏轼用来表达平民生活的重要意象。“竹杖”、“芒鞋”行走在风雨中,本是一种艰辛的生活,而苏轼却走得那么潇洒、悠闲。对于这种生活,他进一步激励自己:“谁怕?”意思是说,我不怕这种艰辛和磨难。这是一句反问句,意在强调这种生活态度。苏轼为什么要强调这种生活态度呢?因为对于苏轼来说,“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就是他一生的生活态度。“一蓑烟雨”,是说整个蓑衣都在烟雨中。实际上是说,苏轼的全身都在风吹雨打之中。这“一蓑烟雨”也象征人生的风雨、政治的风雨。而“任平生”,是说一生任凭风吹雨打,而始终那样的从容、镇定、达观。

“一蓑烟雨任平生”,是苏轼一生生活的写照。他在政治上不断地受到打击,一贬再贬,晚年最后流放到了蛮荒之地海南岛。但是,他始终没有被打败,始终保持一颗鲜活灵动的心。词中的“我”,虽然没有马,但是有竹杖,还有芒鞋。他觉得它们很轻快,比骑着马还舒适。很多人对物质的欲望像一个无底洞,即所谓“欲壑难填”。如果一个人永远处在物欲的笼罩之下,永远被欲望所控制,那么他就永远不会有任何了悟。辛弃疾有两句词说:“莫避春阴上马迟,春来未有不阴时。”意思是说,我们不要为逃避春天的阴雨而不肯出门,否则,整个春天经常都是阴雨天气,难道我们就把整个春天都放过去吗?有的人老抱怨我没有马骑,所以不肯出门。那如果你永远没有马,难道就永远不出门了?苏轼现在就没有马,也没有雨具,但是他在风吹雨打之中依然吟啸徐行,走自己的路。他说,我就要像那渔夫一样,在风吹雨打之中也要出去,任凭我的一生遇到多少风吹雨打,我都不怕。这是多么强有力的自持、自立和自信!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春天那种乍暖还寒的寒冷就是“料峭”。“微冷”,人在醒觉之后,会有一点儿冷的感觉。但后面的“山头斜照却相迎”,一下子将寒冷全驱散了。“相迎”二字很妙,当你刚刚从风雨寒冷中经过,忽然一抬头,看到了山头西斜的太阳,心中马上升起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在这个时候,你就知道下雨之后终究会晴,就会对宇宙之间的循环有了一种了悟,就不会永远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向来”,就是我们过去所来的地方。苏轼说,我回头看一看我过去所来的地方,穿林打叶,雨打风吹,那不是很凄凉吗?实际上,这是指他平生所经受的那些打击和苦难。他说,我现在悠然自在地走我自己的路,走向我自己所追求的那个目的地,在我的心中,既没有风雨,也没有晴天。苏轼现在已超脱于风雨阴晴之上了。“风雨”和“晴”指的是什么?“风雨”是打击,是一种不幸;“晴”是一种温暖,是幸。“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意思是,无论是打击和不幸也好,无论是温暖和幸福也好,对我的心都没有干扰,都不能转移和改变我。风雨是外来的,我还是我;晴朗也是外来的,我也还是我。现在,苏轼已经不只是达观,而且有了一种超然的旷观。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这里描绘了一个有趣而又充满哲理的画面:一边是料峭春风,作者感到丝丝的冷意;一边是山头斜照,作者感到些些的暖意。这既是写景,也是表达人生的哲理。人生不就是这样充满辩证法吗?在寒冷中有温暖,在逆境中有希望,在忧患中有喜悦。当你对人生的这种辩证法有了了悟之后,就不会永远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就会在微冷的醒觉中升起一股暖意、一线希望。“山头斜照却相迎”,是对生活的一种积极观照,是一种通观,是苏轼经历磨难和打击之后,在灵魂上的升华。

这三句词表达的还只是一种儒家的境界,还是一种入世的人生态度。在此基础上,苏轼进一步彻悟人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归去之后,看刚才刮风下雨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雨,哪里有什么晴。所谓风雨所谓晴,不过是人心中的幻象而已。这里苏轼进入到了佛教所说的“无差别境界”。在佛教看来,“万法惟心所现”,世界的一切物象皆是心所幻化而出的。如果心静,世界自然清静。其实世界万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们有了分别心才有了世界万象。如果我们内心进入到了“无差别的境界”,世界万物哪有什么分别呢?因此佛教劝人“无执”,一切都不要执着,不要被外物所系缚。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不要太在乎,所谓“宠辱不惊”。苏轼在这里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哲理,归去之后,也就是心灵皈依后,心灵进入了宁静的境界,再看生活中的风雨或阳光,哪有什么区别呢?苏轼是在此劝人既不要因风雨而担惊受怕,也不要因阳光而欣喜若狂,一切都泰然处之。这看来似乎有些唯心的色彩,其实这是一种人生的大境界,是一种了悟宇宙、人生之后的大超越。这也反映出了苏轼的人格境界。

雨,是一种很普通的自然现象,但在诗人笔下,雨却是变幻万端的仙子,是人们喜怒哀乐的载体——
许浑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说的是紧张;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写的是清新;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记的是思念;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诉的是凄婉;杜牧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发的是怀古幽情;李煜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记的是梦里江山。
不管是山雨欲来的紧张,小雨如酥的清新,到黄昏点点滴滴的凄婉,还是少年听雨的欢乐,壮年听雨的寓意,甚至暮年听雨的木然,都是一种明确的情绪,是一种存在,是一种“有”。
但是,苏轼的《定风波》,奇妙奇怪之处,却在于它表达的不是某种明确的情绪或想法,他营造的不是有,而是无。
“莫听穿林打叶声”。雨中不听雨,那要听什么呢?苏轼不说。
“何妨?吟啸且徐行”,前方的道路通向哪儿呢?苏轼不说。
“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平生是要悲要喜,要聚要散呢?苏轼不说,只是“任”之。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微冷,是清凉多一点儿,还是寒冷多一点儿?苏轼不说。
“山头斜照却相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更强调无限好,还是更强调黄昏?苏轼不说。
“归去”。归去田园,还是归去朝堂?苏轼仍然不说。
其实,苏轼什么都说到了,但什么都不说透。他像个写小说的高手儿,把疑问一直埋到最后,到最后仍然是疑问。这首词的序分明说“已而遂晴”,明白指出天放晴了,“山头斜照”的出现也证明了这一点。但苏轼却故作矛盾,以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晴”结了尾。
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从这几句词中,我们能明显地读出苏轼在道中遇雨之后的从容淡定,坦然自适。但坦然之后却没有别的了,既没有对狼狈的同行者进行揶揄,也没有抒发雨过天晴的喜悦,连天晴也说成了“也无风雨也无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天没有下过雨,雨没有发出过“穿林打叶”声,苏轼也没有在雨中“吟啸徐行”......
简单地说,苏轼在这首词的落脚处留了白。
音乐中的留白是为了“此处无声胜有声”,中国画的留白是为“此处无物胜有物”。创作者之所以留白,是相信他留的白会由听众,读者自动填充,用心去填充。这是作者和受众的默契,像一种隔绝时空、不定身份的游戏。
我们那些理解、评述,就是在用自己的心填充苏轼的“留白”。我有我的填充,你有你的填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填充,这正是苏轼“留白”的妙处。
正是苏轼的留白,让我们看到了苏轼豁达的心胸和积极的人生态度。途中遇雨,触动了他敏感的心灵。仕途多舛,宦海沉浮,与眼前这场猝不及防的山雨何其相似,苏轼一样等闲视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眼前虽然风狂雨骤,电闪雷鸣,不过是历史的一瞬,人生的插曲。身居庙堂,要上报国家,下为黎民;身处江湖,则要甘守清贫,耐住寂寞,追求难能可贵的心灵宁静。乐观,积极,达观,超脱,笑对人生,这似乎就是苏轼在《定风波》里暗示给我们的画外音。

(2020年8月20日写于大都锦湖园)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苏轼(宋)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译文
       三月七日,在沙湖道上赶上了下雨,拿着雨具的仆人先前离开了,同行的人都觉得很狼狈,只有我不这么觉得。过了一会儿天晴了,就做了这首词。

不用注意那穿林打叶的雨声,何妨放开喉咙吟唱从容而行。拄竹杖、穿芒鞋,走得比骑马还轻便,任由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雨吹打吧,不怕!
       春风微凉吹醒我的酒意,微微有些冷,山头初晴的斜阳却应时相迎。回头望一眼走过来的风雨萧瑟的地方,我信步归去,不管它是风雨还是放晴

朗诵者简介:

鲍国安,1946年6月4日出生于天津,国家一级演员,中央戏剧学院教授。1978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因品学兼优而留校任教。1994年因出演电视剧《三国演义》中的曹操而获得获"飞天"、"金鹰"男主角双奖。1997年在电影《鸦片战争》饰演林则徐 ,2001年领衔主演《真心》饰吴登云 ,2004年在《如此多娇》饰演林然 ,2006年在《少林寺传奇》饰方丈 ,2011年在电视剧《风和日丽》中饰演尹泽桂 。

演唱者简介:

姜嘉锵,出生于1935年, 浙江瑞安人,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国家一级演员、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中国声乐学会副会长、文化部艺术专业考评委员、中国艺术家联谊会理事、中国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人口文化促进会理事,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有突出贡献专家政府津贴,任职于中央民族乐团。擅长演唱中国古曲诗词歌曲,被誉为"中国古诗词演唱第一人"。他演唱的《枫桥夜泊》(黎英海曲)获"八十年代中国艺术歌曲创作比赛"金奖,并获台湾第九届金曲奖的最佳演唱人奖(1998年)。

姜嘉锵曾到前苏联、美国、德国、法国、奥地利、比利时、匈牙利、日本、新加坡、新西兰等数十个国家,并应邀在日本、新加坡讲学,得到国际朋友的高度赞扬。1984年在洛杉矶第二十三届世界奥林匹克艺术节上的演出被誉为"艺术节皇冠上的一颗明珠"。中央电视台以《曲曲动情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以《声通中外、情达今古》为题做个人专题节目播出;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做多套节目,向世界介绍姜嘉锵的歌唱艺术。

多年来,他为电台、电视台、唱片公司、音像公司相继录制了中国古典诗词艺术歌曲《关雎》、《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枫桥夜泊》、《钗头凤》、《水调歌头》等及现代题材作品《在这万紫千红的春天》、《草原恋》、《川江无处不飞歌》、《挑担茶叶上北京》、《逛新城》等近五百首歌曲。并为《诸葛亮》、《家反悍秋》等数十部电影、电视片演唱主题歌或插曲。录有《华夏之声》、《宋·姜白石歌曲》等专辑唱片及磁带。2005年出版《中国古典诗词艺术歌曲姜嘉锵独唱专集》,荣获第五届中国金唱片奖。2007年《下四川·中国优秀民族歌曲》由中国唱片总公司发行。

作者简介:

雷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开始文学创作和从事新闻工作,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1989年出版新闻学专著《新新闻体写作》一书,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周谷城为该书题写书名;1990年北京亚运会撰写的通讯《如烟的梦后,是黎明》,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并被收入亚运文献集《亚运在北京》一书;1994年,撰写9集电视片《康居》,北京市委、市政府颁发荣誉证书予以表彰;2013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其大型摄影散文集《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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