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欢娱
人们常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校长主任等领导去参加一个校外的重要会议后，各个办公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有的办公室如同火车出轨后的现场，试卷、文件、书本四处乱飞，人或斜躺着，或侧坐着。桌椅东倒西歪，扫帚、拖把、垃圾桶也都很写意地放置在室内。一瓶拧开盖的墨水瓶侧躺在桌子上，墨水像是一条耷拉着的胳膊般滴沥着。
一个办公室里率先飘出了火锅的味道。原来刘莪老师拿出运动会时发的奖品——电锅，让学生买回菜与调料来涮锅。蘸料很丰盛，有麻酱、花生酱、鲜红的小辣椒、蚝油、韭菜花、牛肉末等。整个楼层的人都循着香艳的味道拿着从食堂里引渡来的碗与筷子，伸长胳膊来夹菜吃。另一个办公室里则支起烤架，生起炭火，金黄的油滋滋地响着，撒着孜然的韭菜、切得很薄的土豆片、羊肉串等飘逸出美妙的香气，让老师们直流口水。面对着难得的美味，大家都虎视眈眈，但又时刻提醒自己保持礼貌与体面。烤东西的王丹老师很专业地叉开两腿坐在烤架后面，专注地看着粉红的火焰变换形状，并不时翻动着炙烤物，像极了新疆的烧烤师傅。烤好的食物在大家手中来回分发着，在分发的过程中保持着独占与分享、自私与无私的平衡。一个中年男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一瓶剑南春，说这是我上回去参加婚礼时候拿回来的酒，大家一起喝吧。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又唱起歌来。大家拿着讲课时用的话筒，完美地放飞着自己的嗓音。整座楼成为音乐的海洋，远处的警卫室的茶杯也为之而旋转。几个醉醺醺的男老师用雄浑的嗓音唱着《男儿当自强》，其中一个男老师的声音跑调跑得很厉害。在热烈的音乐声中，人们让自己的肢体自由地旋转。他们在节奏中热烈地跳舞，像一杯晃动的美酒，让光彩在整个身体流溢。
刘莪站在一边看着歇斯底里地跳动着的人们，兴奋的节律按摩着身体，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熨帖。杨子拿着一杯酒走过来，灵巧地越过被扔在地上的杂乱的作业本、花束、暖壶等，将杯子递给刘莪，刘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他一手抱臂，一手拿杯，小拇指轻轻地扣着杯身，侧身对杨子说，大家是多么欢快啊。杨子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平时都太累了，放松一下也是好的。刘莪笑着说，就像出笼的鸟。这时他看到果然有一个人在办公室上空飞翔，那是王丹。他喊王丹，王丹回头朝他笑笑，接着打开窗户，从窗户里飞了出去，越飞越高。杨子也露出惊诧的神色，他说，想不到王丹竟然会飞翔。刘莪说，也许是突然间卸去了压力，就飞了起来吧。杨子说，她的压力是多么大啊，也只有在这样大的压力下大家才会感到更多的解放的快乐吧。
王丹飞回来了，在人们的簇拥下，她快乐地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像是一串美丽的泛着光彩的珍珠，她的快乐使眼泪也濡染了幸福的光辉。
在刘莪的提议下，大家玩起了游戏。有人想玩桌游，有人想玩麻将，刘莪最后一锤定音，说我们来玩过家家吧。于是他们像一群小孩子一样玩起了过家家。
刘莪做了爸爸，王丹是妈妈，杨子做了舅舅。儿子是由一个新来不久的翟通老师充当的。还有女儿贾娟老师……还有众多的道具，贾娟和翟通为了争一块橡皮糖而哭泣不止，从旁人的眼光看去，贾娟的表演实在太生动了，她的泪水肆意地流淌着，像一条从身体里流出来的小河。她像是想起了曾经发生的什么极为伤心的事，一阵高一阵低地哭泣着。翟通也只好过来安慰她，她甩开他的手，说，你走开。刘莪也过来安慰她，拿出小女孩最喜欢的布娃娃在贾娟面前晃了晃，贾娟这才像是刹车一样慢慢止住了哭泣。
王丹去假想中的厨房里做饭，将办公桌当作灶台，从暖壶里倒出做饭的油，擦几根火柴，装模作样地点火，煞有介事地炒菜。不一会儿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当然，也是假想中的。有牛排、羊蝎子、薯条、水果等。众人面对着香喷喷的饭食，都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他们吸着鼻子，张大嘴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出神地领会着食物的奥秘，仿佛这是他们所难以理解的谜梦与禅理。他们时而闭目，时而颔首，时而又咯咯吱吱地笑。然后用筷子夹着饭食，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虚无的饭食。
时光像飞一样，贾娟长大了，就要结婚了。她披上红头巾，她的父亲刘莪一直抽着烟，不说话；母亲王丹一边检查着出嫁的衣服，一边暗自垂泪；兄弟翟通在房间里来回帮忙。贾娟的结婚对象是物理组的大力老师，大力老师早早地来迎接贾娟了，他的兴致很高，脸上带着酡红的颜色。人过中年，就像过山车的下半段一般呼啸而过了。刘莪和王丹都垂垂老矣，一天，刘莪听到了泥土如雨抛洒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就要走到尽头了，他对王丹说，我要先走一步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王丹说你走了我一个人可怎么活。
刘莪躺在椅子搭成的棺材里，王丹动情地哭泣，哭了三天三夜。最终哭倒了一道办公室的墙。
啊，一场多么悲伤的过家家。门关了，门开了，大家又都回到了生活中。刘莪说，人生苦短，大家要及时行乐。场面再度变得热烈，整个楼道里灯光烁约，各个办公室成为舞池，人们在废墟上、书本上、玻璃碎片上跳舞，耸动着身体的塔，周转着影子的齿轮。翟通翻了好几个筋斗，杨子打了一套拳。
这时大家听到一阵呼噜声，原来是喝过酒的脸庞通红的老侯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睡得香又甜，像一块溶化在水中的糖。
刘莪跳累了，退出舞池，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杨子也走过来。杨子说，我今天才知道欢乐也让人觉得苦累。刘莪说，欢乐其实也还是建筑在痛苦的地基上的。如果没有这层坚实的地基，就像离开了大地的安泰俄斯，变得没有力量了。杨子点点头，他承认刘莪说的话。刘莪又说，两者殊途同归，都证明了人生实苦。不过说这些做什么呢，没有谁比谁活得容易。面对命运，我们总是词不达意呀。
远远地，学生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刘莪说，挡住门，不要放他们进来。一群身强力壮的学生抬着一条粗大的棍子撞击坚固的城门，不得；又架起了云梯。刘莪指挥说，放铁蒺藜、扔石块、放箭。学生持着盾牌，抵挡纷纷地陨石。很多学生啊地一声被砸落在城下，在落在地上之前翻了好几个跟头。少部分学生爬上了城楼，与防守的老师展开了白刃战。站在城楼边角的大力被率先冲杀上来的学生砍伤了，他痛苦地抱着流着殷红鲜血的大臂，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刘莪关切地问，没事吧，快送到医务室。大力用苍白的脸色说，我没事，还能打。攻防战一直杀到很晚。云翳遮蔽了天空，一道闪电以截拳道的速度劈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学生停止了攻城。老师们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一个被活捉的五花大绑的学生俘虏走上来。刘莪对直挺挺地站着的学生说，跪下，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学生倔强地直着身子，说，老师，今天的作业到底要留些什么。学生们不知道作业就像没有雨水浇灌的禾苗啊，他们就快枯死了。
混战过后，学生与老师签订了作业条约，约定互不侵犯，并由学生每天纳作业一份，分组为每个办公室打水，重大活动邀请老师剪彩，每个节日朝觐老师。
一张纸从天上飘下来，刘莪接到手中，只见纸上写着，奉玉帝之令，命你为学校写一通讯稿。刘莪半跪着，向西天遥祝道，微臣领旨。在喝了一杯白酒后，摊开地那么大的宣纸，两手握住拖布，蘸着浓墨，在纸上酣畅淋漓文不加点地挥洒，一笔一顿都闪耀着灼人的英气与灵逸。墨与墨之间互相攻伐，又互相和解，在纸上放诞不羁地舞蹈。人们都夸赞道，这篇书简直超越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行书啊。
从窗口飘来了兰博基尼奔驰的声音，众人都如秋蝉一般噤了声。刘莪率先清醒过来，他大喝一声，快些收拾东西。众人都回到各自的办公室，清扫扔了一地的纸屑，擦洗淋漓的墨迹，收拾七零八碎的道具。如救火一般，众人奋勇。
一阵清亮的咳嗽震天动地地在走廊回荡。接着，一双锃亮的皮鞋探进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