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门开了。
这是一扇白色的小部分镶嵌着玻璃的门。玻璃上反射出正对着的被窗帘遮了一半的窗子与窗子外景物的形影。
门外传来一声叫喊,仿佛是狗吠。那声音像绸布一样飞舞。里面的人都惊骇了。他们想听清楚,但他们的耳朵仿佛被什么堵塞了似的,总也听不明白。
有人走过去,探出头向外面望了望,把门关上。
里面一个人说,门外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一个说,谁知道呢,明天你们要去参加宴会吗。一个说,你们知道珞珈山吗。一个说,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呢,每天都要想一想要吃什么。一个说,昨天发生了一个笑话,我将这个笑话讲给人们听,他们都笑了。
然后是一片寂静,仿佛丛林之中的寂静。
门又开了。带着咿咿呀呀的声音。
又有人走过去将门关上,将门从内锁住。晶亮的把手仄着垂下。
一个说,外面好像下雨了。一个说没有,地面是干的。一个说现在的世界就像一个葫芦。一个欠身打了个哈欠,说就是一个葫芦。一个问另一个,你刚才说了什么。另一个说,我什么也没说啊,你听错了吧。
有人走出去,或许是去厕所,门并未关紧,留着一个小小的空隙。
楼道里的风吹进来,门又渐渐展开了,像翻过一页书。
人们都没有去关门,他们在等待那个人的回来。但他们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那人回来,外面的喧嚣声传进来,让每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又有人不耐烦地站起来将门关上。
这时那个人回来了,他进门后没有将门关紧,在他坐回座位后,门又开了。更大的声音传进来。就像一辆拖拉机在楼道里行驶。有人将耳朵捂住。有人用力地看着门,似乎目光上的力可以将门关闭。那个回来的人正要起身,一个人率先站起来关上了门并锁住。
门和墙都是白的,但显然墙更其白一些,堪称雪白。而如果细看,门上还带着木头的纹理,显出一种不纯粹的白来,姑且就叫它木白。
一个说,世界上哪里都有风。一个说,你们看了最近的一个电视剧吗,演得不错。一个说,我已经好久没看过电视剧了。一个说,周三下午有个小孩掉在水里了,你们知道吗。大家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向她。她说,许多人拥在阳台上看,不知道做什么,一问才知道是对面的河里有人掉进去了。后来怎么样,人们问。紧急救护车也去了,但捞起来时候已经不行了。听说那条河里淹死过许多人。人们都发出一两声叹息。
从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光芒渐渐消隐,而暮色逐渐降临了。一个人打开灯,灯光像是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凝视着人们。
一个将一本书放在桌子上,双手将上身撑起,他望向窗外,因为他似乎从窗外听到什么声音。窗外挺立着一株树,有五六层楼那么高,枝叶扶疏。透过树叶,可以看到一小片白地。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一个将水杯碰到,洒了一桌子水。其它人拿出纸帮他擦拭。水漫到书上,书页因为沾水而略有些弯曲。幸好没有电子产品,她说。一个铺开宣纸与毛毡,开始用毛笔练字,她的手稳稳地附在笔上,手腕挥洒,墨水淋漓在纸上。
传来了敲门声。有人走过来开门,但门外没有什么人。他又将门关上。奇怪,明明听见了敲门声。
一个人说,这几天总是心里不平静。一个说,工作累了吧。一个说,我的花好几天没有浇水了。于是他将水杯里的水倒进盆栽里。一个说有的地方已经下雪了,我们这里却还没下。一个说,到时候就可以打雪仗,我一定抟一个很大的雪球和你们较量。我们还可以堆雪人。就像上次那样,堆在汽车的后盖上,开车时候好玩得很。
路灯光隔着树枝兑出光芒。一个说,我有事先走了。大家道了再见。门又开了。一个人走上前关好。这时他们听到门外的声音。门外似乎有一头牛,发出哞哞的声音。
一个说,外面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个说,我的桌子上堆满了我不用的东西。一个说,你们看到一个停电的通知没有,没有我们这里吧。一个答,我觉得没有。一个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外面多走走,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出去。一个说,其实周边就可以去,也不远。
一阵歌声传来。一个打开窗户,说,空气是好的。歌声飘过来。一个说,天色越来越暗了。一个说,一会去一趟寺庙,最近总感觉到奇怪。一个说,我今天和一个人约了看电影。一个说,如果我能找到我失去的那本书就好了,一套全集里恰好缺了一本,单买又不一定能买到。
打开的窗户里飘进来风,门也随之而开。大家都坐在座位上没动。
我预感到可能会有一个人要来。一个说。另一个说,是会来的。面对一扇门,每个人都想走进来看一看,虽然他们也可能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们。
风像手一样翻动书页,在书上打滚、撒娇。一个说,我觉得冷,另一个说,冷不死的,就冻一冻吧。一个说,我就要冻死了。说着将窗户关上。
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很大,不像平常的步声。人们都暗自在心里咯噔一下。仿佛那脚步声踏在了他们的心上。
你们听,他来了。听啊,他就来了。可是他带了什么呢,也许他什么也没带,他只是一个人来了。不,他带了一面镜子,一边走一边欣赏自己的照相。不,他一个大男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他一定带了一把宝刀,他要像割麦一样割掉我们的头颅。说着他用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就这样。不,他带了一只葫芦,他要将这天,将这世界都装进去。只有他们说出我们的名字,只要我们答应一声,那么我们就也会被装进去。
啊啊啊,来不及关门,人们都跳到桌子上去,人们都惊慌地看着对方,并惊异于对方跳上桌子的行为,他们又同时从桌子上跳下来。推起椅子,躲到桌子下面,屏息凝神,像是一只地里的土拨鼠。偷偷把眼来觑外面的情形。然而这时他们已不能听见声音。一个先从桌子底钻出来,关上门。大家也陆续钻出来。他们都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
一个说,今天的天气,啊哈哈。一个说,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我们一起走吧。一个说,你们不觉得有人在外面吗,我总觉得他等在外面,却始终不进来。他们都倒吸一口气。一个说,看一看不就好了。虽然他这样说,但他的脚步像是粘住了似的,并不走动。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窗户外的空地昏黄在灯光下,绿色的枝叶结上一层黑色的夜的薄膜,微茫的红色光亮从杳远的地方吐露消息,仿佛一朵夜光的花。路灯的光芒显出宣纸般的毛边。窗子上映射出模糊的人影。
门吱扭一声,大家的目光都扫在门上,并预备好向桌子底躲藏。然而并没有什么。一个说,是门没关紧吧,为什么我们不将门关紧。万一进来一个贼怎么办。你们知道吗,现在的贼不是乘没有人的时候来偷,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偷,人越多越容易施展他的技能。并公然嘲笑没有发现他的骗术的人们。一个说,我们就像受惊的兔群,睁着又红又圆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对方。可是我们到底怕什么呢。一些子虚乌有的自己想象出来的声音吗,还是我们以为会来的人或事。仔细想一想,不是很可笑吗。但当声音再度传来的时候,他率先躲进桌底。
啪的一声,一盆放在衣柜上的花突然从柜上上坠落下去。大家都惊得跳起来,身上起了颤栗的骨朵。
一个说,我想起来一个电影场景,在夜里,一阵怪异的笑声飘满画面,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天而降。一个说,闭嘴吧。一个说,如果我们结伴走出去,总不会有什么难处吧。一个说,如果他来,就让他来吧。
咚咚的足音又传进大家的耳朵。一个说,我看是故弄玄虚,什么都不会有的。另几个也附和说没有,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门开了。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刚才只顾说话而忘了将门关紧。此时风灌进来,大家都感到很冷。不是那种气温低而产生的冷,而是毛骨悚然的冷。一个鼓起勇气说,又不是恐怖片,大家都怎么了,拿出你们的勇气啊。
然而他就要来了。他就要来了。毕竟门开了,毕竟我们都等了这么长时间,毕竟天都黑了。
他们听到楼上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冷峭的灯光像一把匕首投进来。大家都面露紧张的神色,有人的头上还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