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23）
天空之空】
空中涌过含着麦子与鸟鸣的风，忧伤而又绝望
飞机划破天空的薄膜，人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
快来了，一只鸡的啼叫不构成早晨的木制框架
远远的黎明比远山更近一些，青色的幽怨摇曳
一个人在清早升起旗帜，召唤梦中离去的魂魄
这时候人要走得慢一些，以防遇见另一个自己
或者可以寒暄，在不经意间听到河岸的水流声
也掩盖底下水鬼的呼喊，一切轻的将化作气泡
包括书面封叶，铁与石敲击发出的火以及命运
风吹来了】
吹动了白色立柜上摊放的纸张
吹动了盆栽中的花叶
吹动了映在玻璃里的柳枝
吹动了人凌乱的脚步
与肠胃，人大声地咳嗽
吹动了几天前将落未落的雨丝
吹散了音乐中的音符
没有音符的音乐注定是无调的
吹走了书中的一句话
“人不能富得只剩下钱……”
吹动了人的万千思绪
吹动埋藏如灰尘的陈年往事
吹动浮在水中的花茶
以及电脑上的图标，使它忽闪忽现
日】
每天夜晚
我们都去爬山
看到月亮
我们说
月亮你好
爬着爬着
汗水流下来
流成一片湖泊
我们说
看湖泊
我们爬了一整夜
月亮就照了我们一整夜
我们和月亮都累得不想说话
后来我们变成了山
有人踩过我们
有人坐在我们身上
风吹过我们
我们想
这是风
等休息好了
到了第二天
我们就变回了人
走下山
迎面看到太阳
我们说
日
雨中曲】
大雨让我们离咏叹调更远一些，离音乐更近了一些
坐火箭飞上天空的万户说，美好的死亡大都是独奏
雷声是最后的宣判，惊醒棺木中白骨的关于孔雀的梦
它也曾用情很深。天空已经很疲惫了
它显现的只是湖面的倒影，与一小部分乌云
尸体是忧伤的再次呈现，而后满足于一种肤浅的欢乐
渴饮闪电的人，在书上骑自行车的人，在睡眠中镶嵌马赛克的人
为了遇见一个女鬼，势必要比看上去更加孤独
梦里的庄稼长势良好，像皇帝的头发茂盛
是要有一个皇帝的，作为必不可无的元素
我们将会懂得，在他说死亡的时候就是在说活着
当他说孤独的时候就是说永恒
钟表向时间说再见，灵魂脱离肉体的轨道
在时空断裂之处，雨滴狂野地燃烧
随感】
二零一八年
七月十一 微雨
读了几首诗
觉得屈赳这个人有天分——
因他受过真正的苦
提炼出纯粹的真
或者菩提，舍利
但还不如我有
因为我从不写诗
附：
在路遥墓前（十首）
西京学院/屈赳
铃铛
下雨的时候
就到迅雷看部文艺片
越不知所云越好
你吞下忧郁的铃铛
就应该按时把她摇响
不要做一块滚刀肉
生活里的疼，请慢慢来
此刻，我在看杨超的《长江图》
那江里的渔火，让人惆怅
你明天会回来吗？像那个江边行走的女人一样
日记
有一次，我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眉头轻蹙，趴在炕头写一篇日记
日期 二零零三年立秋 天气 阵雨
写到了蝌蚪、芦苇荡
还有我被人偷走的半包华龙方便面
没有写到爱情，理想是可以喝到
五毛钱的橙味汽水，结尾那句我还记得
长大了，要成为徐霞客一样的人
我不喜欢踢沙包，因为老比不过他们
蚌
黄昏仿佛一块陈皮，浸泡在秋天的橘红里
阳台上，就着一瓶老白干，青春的残羹冷炙
一个男人谈论他的女房东，遥远的性事
仿佛被擦拭的铜镜，依旧映着昨日的光辉
提到兰州，时间的吴刚不断在心里砍伐
那座反复被吟唱的城，如同月宫里的桂花树
没有热泪盈眶的送别，一切像乌鸦遁入夜
十年，长过了一个世纪，他还记得牛肉面
爱人蝴蝶结的发带，只是再次说起，生命的
蚌壳就被打开，别人看到珍珠，痛的是自己
回来
瓦窑沟没有人去过，那个上世纪烧瓦的老汉
整日坐在破败的老屋门口，抽一袋旱烟
一会儿拿着旱烟锅，敲敲鞋帮子
一会儿眉头紧锁，像尼采一样思考
或许他才是这个村庄真正的诗人
我从父辈嘴里听过他最动人的一句诗:
七月，我儿就回来了
他死的时候，也恰好是七月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泥泞不堪
除了几道闪电，谁也没有回来
明天，可能在阿姆斯特丹
为了迎接一场雨
窗外，都在跳着舞
疯狂地摇摆
像要抖落什么枷锁
风很大，吹走的寂寞
是蒲公英的孩子
今天，在西安
明天，可能在阿姆斯特丹
拯救
世界已经荒芜了
母亲把孩子交给老鹰
学习飞翔的技巧
铁匠捶打完最后一把弯刀
终于有了铁石的心肠
精神病院
每天诞生新鲜的面孔
大地上
都是千篇一律的人生
没有人打响发令枪
可这一切还是那么匆忙
在路遥墓前
那冰冷的雕塑，不是你
那鼓起的坟包，也不是归宿
先生，你肯定在另一个地方
像耕牛一样，勤劳地执笔
但愿，你在那里可以喝到
“雀巢”咖啡，你爱的苦涩
但愿，你在那里有温柔的人
红袖添香，而背叛不会发生
很多次，沉醉不知归路
就读你的书，那些岁月的刀斧
对你的锤炼，让我常常流泪
先生，你的陕北我终于来了
这个夏天，日薄西山的理想
无人喝彩后，又一次开始新的欺骗
那个扛蛇皮袋的男人
923路公交车上，那个扛蛇皮袋的男人
像滑稽的小丑，戴着猩红的山寨针织帽
指甲里的灰，残留了一个冬天的乡土
他正在用一个老式诺基亚打电话：
“东东，你放假了吗？爸，过年回家”
听到这里， 我打开了记忆的窗户
望着城市像潮水一样的夜色
仿佛突然被什么击中，心痛得想哭
我的口袋里有两枚青果
冬天，城市被抬到了云端，可我们没有长出翅膀
幸福北路依然只是一个站名，寻找的人无疾而终
寒冷让人想要拥抱，像大雄需要机器猫
你昨天离开了，今天又回来
爱情的骨头易碎
为此，我整个青春都在吞咽钙片，并不在乎短暂的温存
喜欢谁，就为谁写诗，手握昨天的黑板擦
一个装在自己套子里的人，嘲笑的乌鸦
飞抵现实屋檐的时候，我的口袋里有两枚青果
咬了一口的叫理想，攥在手里的是爱情
那天，灞桥的街头寂静
从你的二手货车里下来
电焊工在废弃的公路边
焊接挖掘机铲斗
我们看着头顶的星空
用几瓶啤酒清洗体内的污浊
我也没有爱人
可这并不是彼此沮丧的原因
这几年，生活的风雨
打湿多少幻想的鞋子与斗篷
那天，灞桥的街头寂静
我们没有碰杯，一碰就会心碎
可往事的泉眼干涸，已经没有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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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快乐的事】
背紫色书包的小学生在旅游途中无聊的漫步
讲座半途时候从半空突然降下的幕布
陀思妥耶夫斯基咸涩如海风的书面
女生走路时如修辞的娴雅姿态
在雪白的留言簿上写下的字
雨季树上禅虫无忌惮的嘶鸣
半夜不眠的眼中的星斗
天空阴着脸突然下的雨
打死的蚊子的血
唱的跑调的歌
别人的邀请
女子的爱
你如何解脱】
你如何解脱，在一个无人的街角
在心的边缘
树木茂盛
你表演灵魂脱离肉身
你如何解脱，从无数重叠的风中
凝结出一株梅花
黑色的，扑簌簌落下
糅合在扑克牌中
你如何解脱，自那些溽热的傍晚
蝉鸣窗棂
你睡而复醒
梦中的人在外面敲门
北平义人】
北平，我是回到北平的义人
如同音符回到音乐
昨天，我喝酸梅汤就江小白
酒太薄，而情义太浓
在第二十根电线杆
我走上天桥，天气溽热
脚踩在车流穿行的万丈红尘
大声呼喊凯撒的名字
我住在六楼，电梯是古老的吊桥
我的脑海是宽银幕立体电影
我有X的电话号码
却从来不打
如果电话声里有雨声
如果天空正下着雨
小蝇】
我很长时间没见过那么小的蝇子了
那么小的一只
轻轻地落在我的水杯旁
又盈盈飞去
让人心生爱意
如同面对金瓶梅
看小苍蝇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
生戒惧心者，君子也；
生欢喜心者，小人也；
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有时候我是菩萨
有时也是禽兽
有时候我是君子
有时也是小人
教师合影】
1989年1月北师大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的一张教师合影上
树木苍翠，楼舍挺拔，还有自行车与坐在长凳上的警察作为背景
我们可以看到如熊猫一般站在中央的微笑的启功（站在师大中央，就站在了宇宙中央）
还可以看到最左边站着的现在依然在北师大教书的郭英德
这一切，包括古旧的日色
都让人歆羡不已
让人想成为八九十年代的北师大学生
想成为合影中的一员
但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很多时候，光是想想就很满足了——
新日色毕竟不同于旧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