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人不能在下流的位置｜天下雜誌
《論語》的最後一篇是〈卷十．子張第十九〉，其中有一段是，「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在歷史的記載裡，商代的紂王是個極聰明又魁梧的人。他是帝乙的小兒子。因為聰明能幹，最獲父皇帝乙的喜愛，而繼位為王。他的本名是辛，紂是後來的稱呼，意思是「殘義損善」。
《史記》裡說他「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意思是說，他很強壯而又聰明，自認天下第一，屬下的建言他一定把對方講到無話可說。他自己做錯，也一定無理拗成有理。像他這種人，最後必然自以為是、獨斷獨行，做出種種壞事惡事。
當他做惡多了，成了人們的刻板印象，這時候不管他做什麼，人們都會往惡的方向去想。於是人們對他的評價就會「天下之惡皆歸焉」。
因此，紂王其實並沒有那麼壞，他在任內軍事表現傑出，平定了許多變亂，似乎也做了許多建設。但因為他自認天下第一，不聽別人的忠告、獨斷獨行，殺大臣、害人民，於是快速失去民心，諸侯也開始叛變。人們一講到紂王，就把他說成是個暴虐的君主。
所以子貢的話，真的說出了輿論及歷史上的真理。紂王其實並不像人們說得那麼壞，他一定也做了一些好事，但他可能在若干關鍵問題上做了壞事，於是造成了惡名昭彰的刻板印象。
改錯，才能脫離下流
當一個國家領導人，已跑到了民意和輿論的下流（游）位置，則人們一談到他，自然而然就會往壞的地方想。
久而久之，他就成了民意和歷史上的邪惡壞蛋。在中國歷史上，紂王早已成了暴君的最大原型。
子貢的那句名言，真的講出了民心輿論的深刻道理。古代無論紂王或任何暴君，他們的惡，一定沒有人們所說的那麼壞，人們的說法一定是被灌了水的。但我們不能因此而指責民意或輿論不公，而是當事者自己更需要檢討。
他為什麼竟會跑到下流的位置上？他必然是獨斷獨行多了，惡被不斷累積，別人最後才會把所有的惡，都丟到他的頭上。真正的源頭，仍是他自己。
這時，就要注意子貢在「天下之惡皆歸焉」的下一句。在這一句裡，「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一個人要脫離下流的位置，只是去澄清、去提告，那是沒有用的。只有他自己改錯，才可能脫離下流的位置。他為惡，人們都看得見；他改錯，人們還是會看見。惡由哪裡來，也必須從哪裡去。惡來惡去，惡名才可洗刷乾淨。（作者為作家、詩人及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