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 | 水月庵里写春秋（113）

113

学校五点钟吃晚饭，我常看书或备课到深夜12点钟以后才睡，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就饿了，为此，我买来了一个煤油炉，晚上饿的时候，我就可以烧半夜餐吃了。我还买来了筒面，有时从家里带来索粉，这样烧着吃就很方便了。只是烧的煤油常常让人发愁，煤油是限量供应的，每人每月才供应1斤，我的煤油炉是18芯的，很费油，我常常为买煤油的事情头痛。

我不得不去结识供销社里的人，在那物质短缺的年月，供销社的人是很吃香的，我大学毕业，根本不值他们售货员，跟他们说话，他们眼睛向上一翻，爱理不理，我深感自己的卑微和无奈。一些读书时候我根本就看不上眼的人，给父母顶职进了供销社，居然比我大学毕业优越得多。为了买煤油，我不得不给他们说好话，低三下四，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天，我去王凡买煤油，心想是买5斤的，供销社的人只愿卖我3斤，说这样都已经看在我老师的面子上了。我说了很多好话，还是没有效果。在付钱的时候，售货员又说“没有零钱找。”他说：“只能找糖果、香烟或火柴。”我说：“我又不抽烟，不要香烟，就找火柴和糖果吧。”他就给了我5盒火柴和一大把糖果作为零钱找给了我。我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火柴。售货员说：“现在没有找的零钱，买东西就找这些，不要不行，要不，你就不要买煤油。”现在想起那个年月来，就觉得很荒唐。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洪塘中学的江湖比起别的学校来还要深广一些。我自来到洪塘中学以来，一直被这江湖包围着。

作为一个年轻教师，我渴望着进步和诚恳的帮助，但这里似乎只有陷井，我每一次想得到进步，总是遇到遏制。比如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我想参加浙师大的本科函授，等来的意见是：经我们校务会议研究，“未能同意。”创办文学小刊《孺子牛》，被诬蔑为“恶毒攻击领导，充当反面的急先锋。”今年4月，我想报考省党校理论班，给我的结论是“好高骛远，不安心工作。”我有心进步，为什么总要限制我呢？我越想越气愤，我何罪之有？我多么盼望一位有远见卓识、心胸宽广的领导！但在这穷乡僻壤里，这种奢望是不可能达到的。他们就是那么小肚鸡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人与人之间不是讲原则，而是讲是不是我们这一派的。在这种土壤中生存，我感到无比的悲哀。

回顾在洪塘中学三年以来走过的路，感觉自己像处在一个染缸里，我从一个洁白无瑕的人，被染成了五颜六色，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学校里派系斗争超常尖锐严重，自己想脚踏两只船却没这个本事，但又不愿卷入洪涛旋涡中，真是太矛盾了。我无所要求，只想求一个清闲幽静的环境，教我自己的书，读我自己的书，做我自己的事！我彷徨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叹息，惆怅，但又有什么用呢？

我住的房间在后排教室中间，门口对着小操场的主席台，房间很小，是一间房隔成南北两个房间，南房我住，北房许文政老师住。他的隔壁就是化学实验室，他要进房间，就要穿过化学实验室。许老师教的是化学课，这样安排有利于许老师对实验器材的管理。但他也不喜欢这个房间，因为这个房间的外面就是洪塘塑料厂。塑料厂注塑机“咣当咣当”的声音非常响，常常吵得他睡不着，塑料厂每天都开工，晚上也不停息。

我处在前半间，这声音对我的干扰稍小一些，白天影响不大，但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对我的睡眠也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每天晚上我都在“咣当咣当”中睡去，又在“咣当咣当”声中被吵醒，睡眠质量差极了，早上醒来，脑中似乎还在咣当咣当地响。为此，我和许老师向学校领导做了多次反映，要求换房间，但学校里没有房间，也只能强忍着。

一天中午，许校长跟我来说：“你跟张毅换个房间好了。”张毅，是年轻的代课老师，紫微山村人，那时他大概只有20来岁，脸面白净，年轻而帅气，他父亲是洪塘公社医院负责环保防疫的医生。他代两个班的物理兼管学校的油印、开关早操和眼保健操的广播。他是本村人，晚上回家去睡，睡觉不会受到干扰。我摆脱了开关早操和眼保健操这恼人的事，心就像一只解放了的鸟儿那般高兴。

我听了之后非常高兴，问：“什么时候搬？”

许校长说：“你跟张毅去商量好了，我已经跟他讲过了，你们尽量早些换过来。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我忙去找张毅，张毅说：“马上就换吧。”

他的房间在小操场的东边，这边有六个房间，边上有个小体育器材室，再过去就是厕所。一些人嫌离厕所近，不喜欢这个房间，我的鼻子嗅觉不甚灵，香臭不太闻得出来，而且我也喜欢离厕所近一点，晚上起来上厕所也方便一点。

我正在搬的时候，林老师跟我来说：“你住我隔壁来了？欢迎欢迎。”

这时有人对我说：“这个房间本来是叫郭兴跃来住的，郭老师不想来住，才叫你来住的。”

我说：“管他呢！我只要晚上能好好睡觉就好了。”

那人又说：“领导本来是叫郭兴跃换的，因为郭兴跃不要，所以才叫你换的，你是拣了人家的冷壶。”

他的意思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才轮到我的。我知道，在学校里，不论做什么事，总会有人来说三道四，如果自己没有主见，往往就会中了圈套。我就不再理他的话，搬自己的东西去。

晚上政治学习。许校长竟然这样说：“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尽说些不利于团结的话。比如陆老师今天移房间，就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挑拨离间，这是极不正常的风气。”

我认为，作为校长不应该在会上公开讲这个话，这话一出，教师马上议论纷纷。这时，郭兴跃老师站起来说：“许校长是找我讲过这个事，但我不想搬房间。”他就把事情的过程在会上讲了一遍。末了，他说：“洪塘中学分析家说的话，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我没有讲过像他们讲的那些话。”

“洪塘中学分析家”这个词，是领导派们常用的。他们认为与他们对立的人当中，有许多善于分析，能够透过现象看到问题的本质的人。领导派要做的事，对方马上就明白用意，一下子就能抓住了要害，使人寒冽，让他们不敢擅自主张。其实，一个单位有反对派也是好事，可以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使领导集团不敢胡来。

金子祥老师接过郭兴跃老师的话说：“原来分析家是造谣家。”金子祥老师讲完这句话后，马上就有人表示反对。他们站起来质问说：“谁是造谣家？造什么谣了？”会场上气氛顿时严肃了起来，空气都似乎凝固了，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金老师只好沉默不语。作为学校领导，说话一定不能口无遮拦，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不能把话说得这样难听的，以致招来更大的民愤。

欢迎关注“流水船歌”

欢迎点赞和留言，欢迎转发和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