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作荣访谈(节选)
最好的诗,首先是对生活有敏感,对艺术有敏感
在我看来,最好的诗,首先是对生活有敏感,对艺术有敏感。这是非常重要的。对生活有敏感,就是在好多人看似平常的东西,发现整个生活的真意,对事物透彻地理解之后,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一些东西。对生活的深入理解和发现,这是最主要的。
我刚搬新居时,常在家里做一些家务活。在做这些家务活中,我觉得有些事对我有启示。比如说在厨房里,我发现,对生命最重要的东西,在厨房里都成了垃圾。为什么这么说呢,比如说,你吃鸡,肉我们都要的,而骨头,按理说是最重要的,支撑生命最重要的骨骼(文章里都说要讲风骨),我们往往扔了。再比如说葱(包括芹菜),根须对植物来说应该是最根本的东西,必须通过根须,才能把源源不断地把养料输送到植物的各部位,才可以开花、结果、长得茂盛、长大。但这些东西只要到了厨房,就全变成了垃圾。
我觉得一个诗人到底能不能真正称得上诗人,在某种程度上重要的一点是,就像海德格尔说的,“被熟悉所遮蔽的东西去蔽”,发现一些有哲理性的东西。我觉得这恐怕是比较难的。
对微小的事物,及对心灵最敏感、最容易感动的东西的把握,这对诗人来说很重要。这也可以说是对生活的艺术深入的理解和发现。
“灵感”这个词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属于浪漫主义诗歌的一种观念,接近于一种神话的色彩或是超越的境界。我更愿意用“敏感”来替代它,对生活的敏感,对艺术的敏感,从人们司空见惯的东西能看出一种透彻的东西来,对人的生存有所启示。
如果写一个大的题材,带有史诗性的长诗,需要充分地准备。艺术的准备就先不用说了,查资料,框架的构思,这就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如果写一般的短诗,我认为只要有敏感,发现一些东西就可以挥笔而就,很简单的。关键是能不能构成一首诗,如果可以构成,我觉得写一首短诗一般最多只需半个小时,然后再经过一些推敲、修改、浓缩,去掉那些可有可无的,一首诗就诞生了。
对于诗歌的创作,我认为最重要的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艺术观念。诗歌创作者,首先要解决的是,你认为什么是最好的诗。也就是你对诗本质的理解,什么是诗,我觉得这个很重要。作为一个写诗的人来说,无论你受浪漫主义的影响,或者象征主义的影响,或者超现实主义的影响,或者后现代主义的影响等各种艺术观念对你的影响,你都应该站在自己的生活立场上,觉得哪些东西和你本身的精神和气质比较合拍,哪一种是你最喜欢的。
二是要把握容易入诗的东西。生活中要留心观察,什么东西可以入诗、什么东西不可以入诗(当然会写的人,什么东西都可以写得好)。比如写“傍晚的黄昏”这样朦朦胧胧的诗,这种状态比较开阔、比较容易和人的情绪合拍;但如果写“船上的一颗锚钉”很可能就特别狭窄,你怎么去想象它也只不过是一颗锚钉。题材的选择是很重要的。因为,有些东西适合用小说表达,有的则适合于散文,而有的用诗表达更好。
三是对事物本质要有一个透彻了解,能把它的特征表达出来。比如说我去裘皮店,我就发现皮毛这外在的东西比内在的更有价值,因为皮毛本身,它就和一般那种内容比形式更好或外在表现不行的东西不一样,这就需要对生活的敏感及深入发现和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还有一种是,事物本身是什么样的,你就说它是什么样的,很可能这样非常有效应。比如说,我举一下我写诗的例子。比如说我写台球,台球非常简单,就是不同颜色的球堆在一起,一支球杆把它们打散,打入网,那种磕碰、球落入网的那种声音,及人本身那种兴奋、沮丧表露无遗。其实球不过是被证明在做简单的减法、让球在台面上消失、球把球埋葬的过程。
要抓住根本的东西。很可能这个社会本身就是这样:互相的磕碰、不是你干掉我、就是我干掉你。它既可以说是人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说是军事上的、经济上的关系。就是一个简单的台球,你就会发现事物本身。你只有透彻地了解它之后,才能把事物本身呈现出来。
四是语言的能力,对语言的把握。所有的作品,最终都是落实在语言上。你想的是一回事,真正落实到笔下又是另一回事。某处很多词都可以用,但往往只有一个词用在这里是最合适的。这需要常练习,时间长了你可能就会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用最合适的词语表达出来。
文学就是语言的艺术。比如说,有一句诗,“我无法吹灭你的眼睛”,你会感觉“吹灭”这词用得非常好。下一句就是,“就像吹灭一只蜡烛”,它就是这么来的。实际上它是一个暗喻。有好多东西,你稍微总结一下,有一些语言模式就可能有一种变化方式,有益于去进行训练,你发现哪些东西好,你就给它写出来。
还有一句诗,“一个人被窗子截成两半”,这就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人怎么可能会被窗子截成两半呢?如果后接一句,“窗框如刀”,这就让人非常清晰了,只不过是把中间这种连带关联给抽掉。那种白描式的、偏偏让人生动的东西,你只要抓住一个细节,很可能就会写得很好。
来源:龙源期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