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路翼
亲爱的路翼！我终于还是决定去远行了。带着黑暗，以及肉身。
你说，岁月是铁的长河。我到现在，还是不信。我信王尔德。他说，每一个人，在他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他曾是的和他将是的一切。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准备远行，我已经在那里了。
一如你所知，我是一个跟各种文明都格格不入的人。总是长不大。总是不敬现状，不喜陈规。总是无视文明的光辉将我的影子拉扯得比古城还要漫长。总是任由那些爱我的人们转述，参详，鞭挞，诟病，否定，期许……如做寿司。我不会硬气功。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可以胸口碎大石的人。
我给你写这封信，一开始是想交代些事情。真开始写，又感觉没什么可交代的了。是啊，交代什么呢？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交代的人。我总觉得吧，人的交代，无非两种：恐吓，或贿赂。就像地狱是一种恐吓，天堂是一种贿赂。
倒不如盲聊。万物皆残，如风吹水，摸到哪里说哪里，不必直奔道德，以及美丽。
先说文字吧。我最愿意说的是这个。
我每次看到自己写的东西，一行一行，一句一句，就像我自己的身体，拧巴，温暖，疼痛，欢喜，渴望，拒绝，每个毛孔都草木一样呼吸。你知道吗？写作，像体检。文字是身体的书卷，里面沉睡着或可和解的破碎与永恒。
《金刚经》说坚硬的昨天不可得，柔软的未来不可得，勃起的当下不可得。那什么是可得的呢？
大约，“不可得”才是可得的。所以他们干掉自己，得到一个伟大的佛陀。问题是我拿佛陀来干什么？更何况，我哪舍得干掉自己。我就是那已经凋谢并正在绽放的花蕾啊，我怎么还会去劳烦自己把自己干掉呢？
是的，当我在说文字的时候，我其实还是在说我自己：用我的浅薄和深邃，去说我的飞翔和沉沦。那么，文字和自己是跷跷板吗？也可以这么说。如果更准确一些，文字是隧道。
路翼！你知道姑娘们为什么喜欢新衣服吗？因为新衣服是一个可以抵达远方的隧道。新衣服是女人的宗教以及信仰。就好比京城那些八旗子弟玩玉，当他们的指尖还在玉上娑婆，他们的意念已经飞升到桑田沧海那里了。
对了，说起隧道，顺便说一下姑娘。好姑娘的标准，就是飞花摘叶都能搞定男人。男人也是姑娘的隧道，没有哪个男人斗得过她们。跟姑娘相比，男人特别无趣。尤其那些身边没有好姑娘的男人，越发无趣。他们会一群一伙地假装优雅卓越正义牛逼，像一群臭而不知傻而不觉的没有弼马温的花果山的猴子。
路翼！你晓得的，我一直都没能进化到跟姑娘相处。好像进化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盹，给进化坏了。遇到比我还坏的姑娘，我就栽了；可是碰到好姑娘，我又把人家给害了。真的，就像在电梯里放了个屁，不管你是否愿意，就算你捂住鼻子，可还是会臭到别人。诚恳和忏悔，都显得多余。
说回文字，我好像总在你说的“铁的长河”边，持续拎水浇伊甸园的花朵与庄稼，同时也在清洗我刀上的血污与罪孽。我总是我可奈何于自己的纯粹与世故，总是对那些生生不息与罄竹难书身不由己，我是一个如此和谐又矛盾的人。
有一回，在一个朋友那里，我做了一次“普鲁斯特问卷”。他看完了，问，这是你吗？我自己又看了一遍，也自言自语说，这是我吗？好像不是，又好像是的。
如果你没做过，无妨做一次，就20来个问题，燃烧不了你多少生命。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做的：木仙森，“内耗型”中年直男；占地面积：42码；层高：180公分；耗材：75公斤。
1、你的座右铭是什么？答：“做自己，爱自己，稀罕自己。”
2、如果可以选择，你希望什么可以重现？答：我希望那些参与我降临人间的画面可以复活。
3、如果你可以改变你家庭一件事，那会是什么？答：无我。从未来过。
4、何时何地让你感觉到最快乐？答：指尖有好文字，身边有好姑娘。
5、你希望以什么方式死掉？答：睡梦中，不再醒。
6、你这一生最爱的人或东西是什么？答：师父和师弟。
7、你最看重朋友什么特点？答：清醒。敬畏。有趣。
8、你最伤痛的事是什么？答：神的虚幻。人的违约。
9、你最喜欢姑娘身上什么品质？答：独立。通灵。芬芳。
10、你使用频率最高的“口头禅”和句子是什么？答：谢谢。对不起！
11、你最喜欢男人身上的什么品质？答：爱我所爱，发自内心。
12、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鄙视的是谁？答：没有。非得找一个，就是我自己。
13、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答：莫名其妙误了别人可靠的未来。
14、你对自己的外表哪一点不满意？答：哪都不满意。
15、你最喜欢的职业是什么？答：没有。
16、你认为哪种美德是被过高地评估的？答：爱和开悟。
17、你认为程度最浅的痛苦是什么？答：贫穷。
18、你最奢侈的是什么？答：独立思考。
19、你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答：好书。
20、你最痛恨别人什么特点？答：励志。情怀。
21、你最喜欢的旅行是哪一次？答：我不喜欢玻璃珠一样的旅行。我欢喜神游。每一次都欢喜。
22、你自己的哪个特点让你最觉得痛恨？答：善良。或者叫懦弱。
23、你认为自己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答：看见并能感受一些东西。
24、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钦佩谁？答：我爷爷。
25、你目前的心境怎么样？答：拧巴。
26、你最害怕的是什么？答：失忆。
27、你最希望拥有那种才华？答：心狠手辣。
28、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怎样的？答：透明。一体。最初。
路翼！这就是我了，又或许不是。总之，不管是真相还是谎言，都呈现在这份问卷里了。
我想说什么呢？我想说，没有谁可以在文字背后藏身。你认为的神秘莫测，正是我所见的光天化日。
就说这些吧。哦，对了，你最近好吗？记得照顾好自己。这句废话，我总记得讲。因为我从不确定讲完以后，还能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