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踏雪寻梅美文《落发的女人》欣赏
【散文悦读】
【作者简介】王艳红，微信名：踏雪寻梅，1974年生于天水秦安，喜欢看书，写点小文字，热爱家乡的一草一木。有作品散见《成纪文化》，《王托弟的栖息地》等网络平台，其中《今晚，月光如水》发表在《重庆法制报》了然副刊，墨香素笺，愿岁月留声，未来可期。
落发的女人
五月的风不冷不热，空气中弥漫着槐花香的味道。草木葱茏，鸟语欢快，大自然该活的都醒了，该生长的都冒尖了，又一个五月如期而至。从没想过人生该有多少个五月，而我在肿瘤医院已度过两个五月了。
在肿瘤医院，落发的光头女人比寺庙里的和尚、尼姑多好几倍。就像庙里的香火，灭了或者快灭了，总有人来续上，而且都是不请自来。怀揣牙缝里挤出来的红辣辣的票子，换来一张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还有无休止的抽血，检查，化疗，放疗，手术。年年如此，一茬一茬，源源不断，有增无减。
在肿瘤医院，各科都有落发的光头女人，数妇瘤科最多。刚进医院的女人多少是美丽的，漂亮的。长发飘飘的，波浪卷的，马尾的，蘑菇型的，还有盘着高高发髻的。颜色也各尽不同，板栗色的，黄的，红的，白的，黑的，麻不溜秋的，飘着洗发水的香味，散发着各个年龄段女人特有的魅力。可是好景不长，等做完手术，病理报告出来，医生确定要放疗，化疗，女人的头发基本就保不住了。
邻床住的婆婆，七十多岁了，宫颈癌，年龄大了，不适合做手术了，只能放疗，化疗，后装。三个多月了，严重贫血，白细胞降低，恶心呕吐 ，不能进食。每天吊500CC铁，脸发黄，像一张表纸，揉皱了 ，团一把扔在一堆白色的被窝里，不哭不闹。她说：“活了七十多岁够本了，儿女成家了，孙子有了，死了也无遗憾，就是老天爷不痛痛快快把我收走，在医院花儿女的钱，还要人伺候，耽搁上班赚钱。”放疗使她的痔疮犯了，疼痛难受，苦不堪言。老了老了，这把老骨头，还得面对男医生检查的尴尬与不安，心情低到了深渊。但是精神好的时候又说：“还是活着好，能看见很多想看见的东西，吃想吃的美食，我家还有十多亩地，种着橘子树，一年收几万斤果子，卖钱可以帮儿子还房贷。”她和所有的病人一样，忍着痛苦，努力地活着。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谁愿意死呢！就算是一棵树，在遭遇天打雷劈后，只要根还扎在土地里，那绿色的枝桠，小叶子，沿着伤疤的边缘生长，蔓延，再繁华。何况会说会笑的人呢。
有一天，病房里住进一位大姐，卵巢癌晚期。皮肤白皙，大眼睛，睫毛很长，虽然光着头，依然不失她的漂亮，娇美。这是她最近第二次进医院了，已经腹水了，肚子胀得鼓鼓的，浑身无力，像一团面条，沾在床上。上厕所时她老公扶着，恨不得两头搭在一起了。医生给她做了腹水引流，一袋一袋淡黄色的液体抽出体外，肚子慢慢变小了，变软了。此时此刻，她觉得舒服极了，这世界上再没有比现在更舒服的时候了。医生把一根又粗又长的针插进肚皮，灌注抗肿瘤的药物，然后输了几次血。一天，两天缓过神了。自己可以走路了。她说：“我本来是回家等死呢，可是一时半会死不了，难受啊，女儿从国外赶回来把我又送来医院，嘿嘿，我又活过来了，如果不得这个病，叫我住烂窑，吃糠喝粥都愿意。”她微笑着，像一朵蔷薇花，淡雅，娇美，在充满消毒水的角落里安静地开放着，等开放的季节过了，也许哪天就悄悄地脱落了。
细雨濛濛，密密麻麻地下着。雨挤进了病房，到处潮乎乎的，一个女人的哭声也在雨里泡了一夜。新来的病友，三十岁不到，一对双胞胎儿子三岁多，她就查出子宫内膜癌，接受不了，捂着被子哭了一夜。她的老公，婆婆开导，好言相劝，就是想不通。我们这些三出三进的老姜就陪她说话，讲笑话，在心理健康活动室做游戏，听音乐，渐渐和病友打成一片。她说：“既然躲不掉，就坚强面对。”她打开视频 ，儿子稚嫩的笑声充满整个病房。“儿子，想妈妈没有啊？妈妈想你们了……”
晚饭过后，打针睡了一天的病人在走道里活动，散步。土黄色的通道，有点窄小。有的腰里别着引流管，手里提着导尿管，在家人陪伴下活动，走过去碰见一个光头，走过来还是光头。长的，圆的，扁的，方的，肥的，瘦的。你挤我拥，像一地的洋芋蛋蛋，在灯光下撒着欢，放着亮。由于长期放疗，化疗，贫血，气虚，白细胞低下。光头女人个个脸色难看。蜡黄，黑黄，惨白，缺少阳光，缺少水份。像农村地窖里藏了一冬的萝卜白菜，皱皱巴巴，蔫不拉几。尽管这样，心脏还在跳，血还在涌，希望还在延续。
我迟迟不肯剃掉自己的头发。先掉的一根一根捡起夹在书里，后来掉的越来越严重，床上，枕头，衣服，甚至碗里都有头发。不能梳不能洗了，老公哄着我去剃了头，说剃完就像他的胡子一样，一晚上就长出来了。在一面大镜子前，看着自己长长的，彰显女性本色，代表漂亮，几十年形影不离的头发，被理发师几分钟剪落在了地上。鼻腔一阵发酸，泪水淹没了所有的光阴。就像山坡上的苜蓿，正生长在茂盛的季节，被人用锋利的镰刀，一刀一刀，刮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不留一点痕迹。额头皱纹裸露，丑的不要不要的。此后，发套成了我出门离不开的伙伴了。
六次化疗完出院，挤公交回家那天，车上人不多，但没有空位。我走到“老弱病残孕”的座位边，死死盯着座位上人的举动，等待他快点下车。这化疗的病人，对气味比狗鼻子还敏感。汽油味，脚臭味，口臭味，还有偷偷放的臭屁味，通通钻进我的鼻子，胃里翻江倒海，恶心难受，太想要一个座位支撑一下。那人终于起身，我一个”马步蹲”落在座位上，同时倒在侧面的还有一个老太太，拿着扇子刚锻炼回来。
“哎，你个年轻人咋和老人抢座位呢？”
“不好意思，老太太，我有病，不舒服。”
“叫我老太太，有那么老嘛，你这年轻人为了一个座位，竟咒自己有病。”
“我真的……”
“算了，你也有老的一天呢，不做好事，才得病呢！”
哎呀，也许我上辈子真的做坏事了，才让我得绝症。想到这，我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老太太。此时我多想像老太太说的没有病装病。我宁可站一天一夜都高兴。
我坐在司机后面的工具箱上，顺手推开窗户透气，忽然一阵风吹进来，劈头盖脸的，手没来得及按住，我的发套掉在了地上。一车厢人的眼睛，像搭在弦上，等候多时的箭，齐刷刷落在我的光头上，千疮百孔，直达心脏。顿时眼睛火辣辣的，烧红了我脸，我的全身。强忍着悲伤的泪水，眼睛望向窗外！
天蓝蓝的，云软软的，生活依然是那么美好，因为我还活着。
【曾运仪点评】《落发的女人》这篇记叙散文，作者妙就妙在从独特的角度，以细腻的笔调，通过“我”身患绝症住进肿瘤医院的所见所闻，描写另外三位女癌症患者的无奈，彷徨，还有对生命的渴望。“她微笑着，像一朵蔷薇花，淡雅，娇美，在充满消毒水的角落里安静地开放着。等开放的季节过了，也许明天就悄悄地脱落了”。读后让人心痛！文章结构精巧，语言流畅，描写人物栩栩如生，看得出，作者文字功底深厚。是一篇好的女性题材。只是我个人认为，结尾处写“我的发套掉在地上时，一车厢人的眼睛，像搭在弦上等候多时的箭，齐刷刷落在我的光头上……”时，如能描写点车厢里其它人表现出的点滴关爱，如不经意的问候、让座等，就更完美了。人间处处有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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