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军|一张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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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老照片
文/宋志军
周日的早晨,躺在床上看书。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像妈妈的那双手,暖暖的,滑滑的,抚摸着我。
手机响了,同事打来的,找我借本书。记忆中这本书我有,找遍了整个书架,找不到。
屋里将近半年没有打扫,彻底打扫一下,也好找找那本书。
在床头与墙之间的缝隙中,我找到了那本书。看得出,它在那里呆了很久,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这是一本倾力作者心力的好书,被它感动过,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它温暖过我的心。把它勾了出来,除掉灰尘和蜘蛛网,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从书中掉了下来。
弯腰拾起这张老照片,照片中那个年轻的面孔,将我带回到年青的时代。我也曾经年青过,也曾经美丽过,也曾经朝气蓬勃过,也有过花样的年华。
曾经的欢声笑语,在空气中落寞,凝固了;曾经的眼放光华的眼神,在星辉里黯淡了;曾经的红润细嫩的双手,早已吝啬地缩到身后,再也不肯伸出;曾经的纯洁无暇的面孔,布满了树皮般的沟壑。
望着这张老照片,心里一阵、一阵的酸痛。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草黄了,有再绿的时候;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月缺了,有再圆的时候。而你,照片中稚嫩的笑容,英俊挺拔的站姿,不再回来了。
老照片上标明的时间,正是我结婚刚刚一年多,女儿还不到两个月。我被师里派到部队在辽宁省抚顺市西露天煤矿搞劳务创收的141车队,去当车队指导员;那段时光深深的烙在脑海里。
那时,爱人的娘家在吉林省的省城一个郊区农村,离省城五十里,一天只有几个时间点有郊线客车到省城。爱人在离省城百里地的一个县级市里工作,爱人的单位很忙,女儿满月爱人就上班了。
我的老家住在黑龙江省的一个偏僻的农村,父母又不在了,女儿只能在岳母家。当时岳父重病在身,岳母既要照顾岳父又要照看女儿,岳母也年近七十了,身高不足一米六,又瘦又小。那段时光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像梦一样,不敢去回忆。记得有一次,女儿重感冒,爱人背着女儿在医院里楼上楼下的跑,岳母大包小裹的在后面蹒跚的跟着。有一个人问:“孩子的爸爸呢?”岳母气喘吁吁的说道,“孩子爸爸是当兵的,嫁给当兵的,既当爹,又当妈;啥也指不上,苦了我姑娘。”每当回忆起,心里总是感到内疚,愧对爱人。天底下的军人都愧对妻子,愧对亲人。
也正是这些军人妻子默默无闻的付出,军人才能安心的奉献。军功章里也有军人妻子的一半,军人妻子是伟大的。
那个年代军队允许在地方搞生产经营,我们部队在辽宁省抚顺市西露天煤矿建立一个洗煤厂,141车队隶属于洗煤厂。十多辆的军车除了一辆一汽老解放汽车和一辆北京212吉普轿车外,其余都是东风141翻斗车,故车队得名141车队。
车队驻守在抚顺市西露天煤矿的职工煤场里,煤场位于铁路线旁边,与铁路线之间只用高不足两米,粗不到两指的钢筋做成的间隔30厘米左右的栅栏隔开。铁路线上的火车很多,不到十分钟就会有一列火车通过,煤场距离抚顺市火车站很近,火车到这里就开始减速了,有的还鸣笛。
深沉的静默中,远远地,仿佛从地下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沉重的轰鸣。那轰鸣越来越响,最后把我们车队住的小二楼淹没在钢铁的隆隆声中。铁轨在吟唱,小楼二楼在颤抖,灯光在摇曳,汽笛在怒吼。有人睡眼惺忪地说道:“都过去十五列了。”
铁路线的尽头,一道红光刺穿了黑暗的外皮,划伤了黑夜。那模糊的光点沿着铁路线慢慢散开,仿佛是流淌的鲜血,红光缓缓逼近,分成两道,又变成一对残酷的黄眼睛,狂怒的颤抖着,似乎是某个凶残的怪兽,从黑夜的深处向我们车队住的小二楼爬来,威胁着它的生命。
凶残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小二楼连同我们一起吞噬掉。我们知道,这只是一列货车,但我们总要把它想像成别的东西,哪怕是狰狞的怪物。
客运列车在铁路线上从我们的小二楼缓慢驶过,那些透过车厢的小窗四处张望的人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幅幅相框里的肖像画。女人迷离的眼神,犹如黑夜中的火光灼灼闪耀,那样转瞬即逝的笑脸,如一道道温暖的阳光颤动你的心房。那拍打车厢小窗玻璃的胖乎乎、肉嘟嘟婴儿的小手,像女儿在召唤我。
愤怒的汽笛划过,列车在缭绕的蒸汽里徐徐的离开了。车窗中的面孔幻化成怪异的形状,一同朝那个方向延伸。小二楼的颤抖声随着怪异形状的延伸,慢慢的静止了,我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很快,我就适应了这种一闪而过,铁轨的吟唱,小二楼的颤抖,灯光的摇曳,汽笛的怒吼的生活。没有它们这些的陪伴,我的睡眠也不踏实。
煤场的南面不到一公里处,隐匿着十几户没有户口的人家。他们靠捡煤和偷煤为生,他们白天拉着一辆破旧的手推车在西露天矿矿区的各条马路上行走,捡拉煤车掉下来的煤。遇到拉煤车转弯或者行驶到铁道路口车速慢时,就用他们特制的工具从拉煤车上往下扒煤。甚者,把平坦的马路挖成坑包的。
一进十月,煤场开始进煤了,到了夜晚,他们就溜进煤场里偷煤。背着一袋子煤在两条铁轨间的枕木上行走如羚羊在悬崖峭壁上那样健走如飞,只要他们的双脚踏上铁轨间的枕木,更夫就是有猎豹的奔跑速度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煤背走,这是他们多年苦练出来的本领。在他们当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偷煤时只要去抓,她就把裤子脱了。狐狸用它尾尖的白毛迷惑敌人,扰乱敌人的视线;她用她的屁股引诱更夫。
有一次,这个女人偷煤又脱裤子,被两个更夫把她拽到更夫住的小房里。小房不到十平方米,有一张床,一个取暖的地炉,一个很小的玻璃窗,打不开,四周是封闭的砖墙。更夫将地炉子都烧红了,烤脸,小房像蒸炉一样,呆不了人。
两个更夫把那个女的锁到小房里,不到两分钟,女人汗如流水,连连求饶,棉衣快要湿透了才放出来。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脱裤子了,但煤照偷不误。
职工煤场是负责西露天煤矿职工冬天取暖福利煤的发放,西露天煤矿有十几万的职工住平房,过冬自己取暖。职工煤场的囤积量达几千吨,西露天煤矿的矿区到职工煤场有专用的铁路线。一进入十月,运煤的火车就将职工福利煤运送到职工煤场里。
每次来煤的时间都是半夜十一、二点,到十二月份天特别冷的时候,火车上的煤有三分之一冻在车厢里,卸不下来。遇到这种情况时,我们车队的战士都主动的拿铁锹、铁镐上去,队长韩大哥(我的学长,大我六岁,高我两届,我们是一个学员队毕业的。)总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到前面。
职工的福利煤从职工煤场由我们车队运送到遍布抚顺市各个地方的西露天矿的职工家里,职工福利煤是每户每年五吨,以煤票的形式发到西露天煤矿的各个段的段长手里,各个段的段长派一名职工负责本段福利煤的发放。这名职工从段长的手里取到的煤票还得由职工煤场的场长签字,才能有效。
煤票是特制的,具有防伪标识。那时人民币最大面值才10元,一吨煤一百八九,一张煤票五吨煤,就将近千元,职工煤场的场长有一台专门识别煤票真伪的仪器。
到运送职工福利煤的时候,职工煤场热闹的像集市。人山人海,五颜六色的衣服在穿梭,在寻找自己段上那个负责福利煤的职工。那个职工像滑溜溜的癞蛤在煤场里面跳来跳去,你家的煤得过几天拉吧,这几天都安排满了。
明白事的会把一两盒烟塞进他的兜里,他会立马安排拉煤的;如果再给铲车司机一两盒烟还能装点好的煤,块大的。煤场院外倒煤的二道贩子也寻找各段的负责福利煤的职工,要在他们手里买煤。这些二道贩子将买回来的煤掺些十几元钱买来的煤矸石,(煤矸石是采煤过程中和洗煤过程中排放的固体废物,是一种在成煤过程中与煤层伴生的一种含碳量较低,比煤坚硬的黑灰色岩石。)掺假后的煤以市场的煤价卖出去。
这个时候,各段负责福利煤的职工是红人、是焦点、是太阳,很多人都围着他转。卖给二道贩子煤的各段的负责福利煤的职工与二道贩子一样挣得是黑心钱,二道贩子卖的是掺假的煤,他们为的是蝇头小利,卖的是本段那些年老体衰,五保户等弱势职工的取暖煤。
职工煤场一共不到十人,年龄都很大,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场长、一名铲车司机、两名更夫是男的,(煤场有一个大门和一个小门,共两个门,每个门口旁都有一间房子,夜晚更夫住在里面。)其余都是女同志。我们车队二十多人,军官两人(队长和我),义务兵五人,其余都是志愿兵。
我们这三十多人彼此之间了解的特别透彻,仿佛生活在透明的玻璃中,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每个人都了解所有人的一切,每个人都仿佛赤身裸体的生活。
抚顺以“煤都”闻名于世,它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的味道,很少能见到碧绿的蓝天。鼻孔里、耳蜗里总是洗不净,浅色的衣服穿不上一天就黑了。
煤场里的大姐们经常的帮我们洗衣服,还在自己家里做些好吃的带给我们。怕汽车方向盘磨手,给我们织手套;天冷时,给我们织棉袜、毛围脖。我们这三十多人彼此之间真诚相待,彼此之间都是简单的,心简单,世界就简单,幸福就会生长;这种简单的幸福就像山坡上静静的吐着芬芳的野花,没有围墙,也不需要门票,只要有一颗清净的心和一双没被遮住的眼睛就能得到。
离开了军营与形形色色的老百姓接触,这些年轻的兵像小和尚下山去化缘一样,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新鲜,眼花缭乱;灯红酒绿惹人醉。
抚顺是雷锋的第二故乡,抚顺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的足迹,闪烁着雷锋的光辉。走进望花区雷锋纪念馆,争做雷锋的传人;抚顺也有过沧桑的历史,惨不忍睹的平顶山惨案,牢记日寇犯下的滔天罪行。
倭寇抢夺我煤矿,残杀我同胞。无情的岁月蚕食了我的年华,鲸吞了我年轻的心。
人生即将步入老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人的一生,来的时候紧握拳头,准备大干一番。事业之花需要辛勤汗水浇灌,要想硕果累累也必须具备天时地利。上苍关闭了一扇窗户,会给你打开一扇门。收获了那么多,心也该平静了。韶华易逝。苍老的不但是身体,还有一颗心。当我们再也抓不住什么,最终还是摊开双手,无奈地回归黄土。
生命的脚步永不停息,永不消逝;一个生命灭亡,另一个生命诞生。
失去的永远不会再来,曾经的青春年华就让它留在心底,留在记忆中,留在那张发黄的老照片里。
【本期编辑胡冬梅】
【作者简介】宋志军,男,籍贯黑龙江。从小就有文学的梦,语文学的太差,不敢做;但心不死,十三年的军旅生涯给了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虎劲,有了做梦的勇气。于是,一八年斗胆参加了全国青年作家杯征文大赛,没想到还获了奖,这让我的虎劲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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