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无花果树的公敌

除了樱桃,今年还狂热地吃了许多的无花果,从内皮尔扫到黑斯廷斯,又在奥克兰的东区挨着树去摘,很多人已经惨遭天舒(微信号Jeffery0315)的黑手洗劫,其实这不能怪天舒,他也不是个好吃水果的人,但自从吃下今年第一个无花果之后,心中有一直有个谜团未曾得解,为了弄明白,就需要一个接一个地吃下去来找感觉,还好终于在夏天已经过去秋天正在来到的时刻天舒把这个谜题揭开了。

事情还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

姚广润是我姥爷,一位杰出的工程技术人员,杰出到运动一开始就被安上了特务头衔发配回乡下老家。(具体证据就是他老人家拥有一部收音机并且还会说英文,如果不是特务那根本都说不过去。)

姥爷的老家是典型的华北农村,又穷又破,毫无生机,户间顶多有一堵磨秃了的半截子土墙或者干脆就用几垛秫秸挡一挡,其实也没啥可挡,除了发情的公羊,几乎没有人还有兴趣窥视一下他人的生活,每天早晨有气无力地去下地,路边无尽的高粱和大叶子玉米,蝉虫聒噪,蚂蚱呆萌,土地沉寂,一天里最大的娱乐就是听着大队的高音喇叭重复高喊:姚广孝家有信,姚广孝家有信。

姚广润也是姚家广字辈儿的,可他没信,事实上被轰回来之后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大队上分光了值钱的东西,所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大概大队上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就找了个地窝棚给他住,这是个节能环保的项目,也就是说为了省砖,楞把地基往下挖了一米,这样上面的墙就可以少一半,省材料,但是费脑袋:人进屋就得猫着腰,踏三个土坯台阶才能进到黑洞洞的屋里,一不留神脑袋就磕门框上,还好倒也磕不坏,所有东西都是晃晃悠悠的,有缓冲。屋里没电,每天晚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一个小炕桌前看煤油灯,灯芯偶尔会噼啪爆一下,传说这会有喜事发生,依照我的经验看就是时间太难熬了,自己给自己找个乐儿而已。

天舒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妈跑北京告状去了,没处寄放就把我临时搁这儿,所以每当看到把孩子送到城市之外的乡下我就特别能够理解,没有麦当劳,没有无线网,这都没啥,可没电你会不会疯了?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度日如年咋整捏?

毕竟连天舒这么一点儿的年岁都知道这种日子实在是毫无意义。

看着无聊到五脊六兽的天舒,姚光润也是一筹莫展,他提供不了任何有实际含义的娱乐,时间太难以消磨了,每一秒钟都如同巨大的磨盘,慢吞吞地滚动着发出骇人的声响,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当然这些叙述是打碎了时间之后的,前后次序混杂,我妈看了一定会忍不住纠正我,然后备不住还会哭起来,她后来成功了,到北京至少拿回了自己的工作和门板,用不着再睡没有门扇的屋子了。

所以天舒在姚广润的小屋并没有呆多长的时间,事实上也是忍无可忍了。

走在明晃晃的当街,姚光润不知从那里摸出一个果实给天舒,这是个与乏味的日子略有不同的时刻,把果实塞到嘴里,说不上难吃,但也没什么味道,嘴唇还有一点又黏又麻的感觉,这是以前没有尝过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洗劫了东区之后天舒忽然掩口而呼,那其实就是一颗没有成熟的无花果,姚广润为了让外孙感觉好过一些,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取悦孩子,在那个无聊乏味贫瘠的夏天,在一望无际枯燥白赤的华北大平原。

在某瞬间,我泪光泫然。

注:还好后来姚广润落实了政策,回到了城市,重新开心地生活了好多年,或者说,时而开心,时而不开心地生活了好多年,毕竟,成天看着那些构陷他是特务的人还在上蹿下跳毫无廉耻没有任何愧疚之感,即便开心又能开心到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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