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忽如寄——唐山地震四十年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去世。我周围的唐山人哭成一片,比死了亲爹还悲伤。
当时我家是住在学校里的,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课也不上了,集体去折白色的纸花,我好奇地跟着学,结果也学到了一手叠纸花的好手艺,可惜后来没啥用。追悼会那天,更集体哭得惊天动地,好几个人居然哭得死去活来支持不住,我和弟弟还小,虽然慑于气氛不敢造次,仍旧打心里头不以为然,偷着抬眼观瞧这奇怪的成人世界,丝毫不能理解,天又没塌,哭这么惨干啥?
后来懂事一点了,明白其实很多人是在借酒撒疯,哭得不是先帝,而是自己家庭的境遇,因为大地震刚过去,好多人忘了哭了,这回算是补上了。
地震刚刚发生后,很多人在巨大的天灾面前,感情选择了暂停或封闭。
由于身处在最中心的地带,几乎没有家庭不出现伤亡的,于是经常出现滑稽的场面,大家见面问候时要说:啊呀,活着呢?/对呀,你们家死了几个?然后或相对苦笑,或转身各干各的事情去。这种近似麻木的调侃让人觉得很不正常,可在当时确实是一种常态,也许对于某个个体的灾难会让承受的人崩溃,但是一个普遍的群体灾难却客观上平摊了痛苦,暂时让大家觉得反正倒霉大家都一样,属于一种不患寡而患不均吧?哈,多奇特的心理现象,真是值得心理学家好好研究一下。
当然,压抑的心理总得释放出来,于是,时隔一个多月后,也许是生活暂时稳定了下来,也许是孩子哭喊着要逝去的亲人,也许独自承担生活的重压感到窒息夜夜怀人,总是藉由先帝的故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终于可以宣泄出痛苦的泪水。
地震四十年了,我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年七二八左右,街头烧纸的人居然越来越多了!难道思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密?还是逝者的子孙在逐渐繁衍增加?其实我倒也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距离灾难发生越近,人越是意识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处于一种短暂的无意识状态,倒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苦痛在不断地反刍,历久弥苦,这才算还原了灾难的本来面目。
记得震后解放军到来后,工作量最大的事情其实是清理尸体,如此浩大的死亡人数,根本没办法用常规的手段解决此事,当时的解放军戴着厚厚的白色口罩和手套,把发臭的尸体装进一种特制的塑料尸袋中密封,这种袋子极厚,有韧性,基本不透明。临时性的掩埋到处都是,包括我所住的学校操场,挖沙取土的大坑,甚至路边野外。因为时值夏天,生怕流传了霍乱瘟疫,必须尽快掩埋。有的地方实在是太密集了,只能扔下一层尸体,铺一层石灰,再一层尸体,有几天的唐山弥漫着尸臭,如死老鼠的味道,极具记忆性,永远不会忘记。
后来,这些掩埋点被重新挖启,逐渐整理,然后才一点一点地清理走了,纵使如此,经常在后来的一些施工现场挖到当时遗留的尸骸,也一点不稀奇的。
唐山大地震,怎一个惨字了得!
今天,又是七二八,整整四十周年了,照旧写一点点文字,以慰籍那些父老乡亲,毕竟,总有些事情,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明白;总有些人,并不特别擅长选择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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