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博物馆，是什么感觉
撰文/ 米娅 付庆荣
编辑/ 付庆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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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广东省博物馆以西30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处保存完好的清代古建筑群——聚龙村。精品酒店源汀，落于此。
与其说，这是间酒店，倒不如说是个历史博物馆，一个中国百年旧家具展览馆，只不过它可摸、可碰、可居住。600年的山西长安大柜，只是日常储物柜。清代闺阁小姐的首饰盒，就放在桌面供住客玩赏。
初见源汀，它与古村落其他褪色屋宇有着同样的面孔——高墙青砖褪色，墙脚用整块麻石砌成；窗楣的灰雕绘着富贵吉祥图案。
推开黑色亮漆角门，可见半池小莲。走过修复如初的趟栊门，木雕镂空屏风映入眼帘。这座可居住的博物馆，中式古朴，融着西方轻盈。
一把庙椅，漆得发亮，隔开前厅和内厅。在前厅，两个陕西长安大柜靠墙而立，与两把圈椅、四个米白色布艺沙发间或相邻。在内厅底部，立着一个运城大柜。空间里点缀着美式地毯上的簇簇花纹。不规则现代灯罩，点点余光倾泻在中式陶瓷雕塑底座上。
在这个奇妙空间，同样鲜活的，还有韩冲与杨少屏、梁雨的“传承人”故事。他们追着美、追着光。
来源：源汀官微
1
遇上79岁的哈维，纯属意外
三位主理人创立源汀，纯属意外。故事要先从韩冲说起。
韩冲，河南人，生于1986年，家庭教育“中规中矩”，却有着典型80后的“不安份”。2006年8月，他跑到法国留学，选了当时在国内相当冷门的专业——橱窗设计。
留学归来后，他在意大利奢侈品牌菲拉格慕，任职华南区陈列师。每月巡店时，出入广州最高端的Mall——太古汇。
采访当天，他的行头是：板寸头发染白，一双嫩樱桃红的亮面皮鞋，灰蓝条纹长袖衬衫、浅灰小马夹、黑色裤子。
来源：被访者
2016年，他30岁，而立之年。殊不知，命运正在悄悄变道。在一场朋友组织的音乐会上，韩冲第一次了解到哈维与小波的故事。
哈维.韦斯特，美国华盛州立大学博物馆前馆长，1985年首次来华，以筹备“天子：中国宫廷艺术展”（简称天子展）”。那时，中国姑娘小波是他的翻译。
精心准备了五年，1989年天子展在美国成功巡展，轰动美国社会各界，也让哈维走向艺术生涯的巅峰。可深深烙入哈维心底的，是对中国古典家居艺术，及对小波的爱。
与小波结婚后，哈维正式定居中国。寻找、抢救、修复旧家具，成了他们过去30年不间断的日常。与他们相伴的是抹布、洗洁精、刷子。小波打趣地将这些繁复的事儿，统称为“捡破烂”。
来源：维波楼官微
在音乐会上，哈维已经79岁，小波62岁。他们讲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韩冲深受触动。
“从（哈维）的眼神、言语中，我真切感受到一个老外多么热爱中国传统文化，修复家具的种种不易，让人感动。”
此后，韩冲真正走进哈维和小波的世界，从接触维波楼开始。在这个空间，韩冲看到了记忆中的老房子模样，看到了古旧家具串起的那些消失记忆，“却又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这里有着中西文化的融合，是现代和古代的包容。
与和韩冲一样深受触动的，还有好友梁雨和杨少屏。
能不能把它传承下来？如何让更多人去了解？作为私人收藏，邀请朋友来参观感受，是不是一种可行方式？一连串问题，毫无预兆地袭来。
韩冲，突然困惑了。“那时我完全不认识哈维和小波，他们像遥不可及的偶像。每次开讲座的时候，我都远远坐在一边，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说到这，韩冲不由的比了个手势：双手五指伸直，一手举高过头，一手在胸以下。
三人还是鼓起勇气，与哈维小波取得联系。彼此像朋友一样沟通了五次后，他们加入了维波楼的“传承计划”。
这个计划，是小波在2015年成功抗癌后，哈维小波共同提出。他们希望这些家具从民间来，到民间去，让维波楼唤起大众对空间美学的认知，哪怕只是一点点。
韩冲选定了荔湾聚龙村一栋有130年历史的老宅，想要植入“维波楼”的灵魂，造一个“可居住博物馆”。这就是源汀的雏形。
古老墙面，斑驳浮雕，厚重趟门，简朴窗格，构想着在历史气息浓厚的明清建筑中陈列中国老家具，三人都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把它们融合在一起，会非常非常奇妙，会出现一个有趣效果。我们都满怀期待，想尽快把这个空间呈现出来。”
2
糟糕的百年老宅，传承不易
改造过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说起第一次见到这栋百年老宅的场面，韩冲摇摇头，说：“破败不堪。”外壳完好，内里“面目全非”。
“木质楼梯被虫蛀得腐朽掉了；雨水顺着没有玻璃的天井自然流入，冲刷到房间里面，整个地面全部凹陷；墙面因常年受潮，而凹凸不平；漏水让房屋的整个木梁结构，受损严重，状况非常糟糕。”
来源：被访者
三位“传承人”心里没底。哈维却满眼放光，就像30多年前第一次看见那个废旧家具仓库一样。他急不可耐地跨过地面的破烂，挨个儿查看房间。在哈维眼中，旧宅子是件等着被拯救的老家具，他自己则是个魔术师。
最清楚哈维这种魔力的人，莫过于与他打了十几年交道的阿慈。
阿慈，广州人，小撇胡子，约莫50岁出头，是个性子坦荡的建筑工人。“十多年前，刚好有个机会嘛，就和哈维小波他们合作了。”
此后，阿慈参与了维波楼大部分的新旧工程改造。
“没有施工图纸，哈维说什么，小波就翻译什么。不能提意见喔，等下他又不开心了。”操着一口广式普通话，抱怨中夹着点小俏皮。
据阿慈描绘，大到一面墙的厚度，小到一块地砖的颜色、切角，哈维都要亲自看着改动。“砌花圃的砖，哈维要求用现有砖块的2/3长度，市面上没有这个尺寸，我们只能一块一块手工切。”
说着，阿慈还用右手在空间里比画了一圈，“明明是给人住的空间，干嘛要搞那么多射灯。”可即便被哈维弄得有些“苦恼”，时光沉淀，他成了哈维和小波的另一种朋友。
来源：维波楼官微 左一为阿慈
当哈维弓着背将有些歪的凳子摆直时，阿慈总会一个健步冲过去帮他弄。“必须承认，老外实在是很认真。我们中国人没有（这样的认真）。”
对空间和摆设的绝对把控，是维波楼“传承计划”中最严苛的要求。这意味着，源汀的设计、施工、改造过程，源汀的三位主理人都不能干涉。一切取决于哈维手中那根看不见的魔法棒。
“我是有一点怀疑的，很难想象最后会出现什么。也许好，也许不好。”天平的两端，忽上忽下。朋友不间断地泼冷水，也让韩冲心生犹疑。
但决定加入传承计划那一刻起，他们就决心尊重并接受这样的传承规则。“除了提一些功能性需求（床、会客厅等）外，整个源汀出现的家具，我们没有进行任何挑选，全部由哈维小波去安排。”
这种“极度信任”，一般人很难做到。直到源汀开业倒数第5天，韩冲才再次踏入这座宅子。
眼前呈现的，已经是那个让住客“来了就不愿意走”的空间。腐朽木楼梯已翻新上漆；破损的天窗变成了更大的玻璃钢架天窗，保持原貌，又增加通透性。被雨水冲塌的地面，铺上了瓷砖，垫上了地毯；青砖老墙挂上了轻快的油画。
“很触动，很想流泪的感觉，我们就觉得非常非常欣慰……”改造过程的艰辛，与超乎想象的意外收获，二者形成强烈反差，眼泪在韩冲眼睛里打着转儿。
来源：源汀官微
3
可居住的博物馆，这个IP谁买单？
2017年11月17日，聚龙村5号楼，源汀开业。杨少屏、梁雨、韩冲三位主理人正式从哈维小波手中接过黄永玉题字的“维波楼”木匾。
“可居住博物馆”，是源汀的角色定位，亦是传播的醒目IP。可这个IP，谁会来买单？
为找到答案，正式对外前，韩冲给了源汀半年的摸索期。这是迷茫的半年。没有客人怎么办？如何找到好厨师？如何稳定团队？新问题隔三差五冒出来。
没有客人，首先是因为“（源汀）是一个融合了中西方元素，不是非常大众化。要找到目标客群，是需要一个过程”。
当然，与韩冲和伙伴的“固执”不无关系。源汀没有打过广告，“我们三都是跨领域的，当时自己没有底气，不希望没有做足准备的时候，把源汀展示给别人。”
来源：源汀官微
于是，源汀的第一批客人，都是他们的朋友。这批客人在朋友圈的一张打卡照、微博上的一句寄语，或是抖音上的一段video，成了源汀行走式的广告牌。
口碑传播，带来的客流效应，慢慢发酵。杨锦麟、杨丽萍等艺术家都先后成为源汀的座上宾。吃饭问题，随之而来。“可要做自己的餐厅，比做可居住博物馆还难。”
最初，韩冲要亲自把控厨房出品。每天早上5点多，他准时出现在厨房，绑上围裙，成为后厨的一份子，把水煮鸡蛋、蔬菜沙拉、应季水果、鸡胸肉、咸菜、叉烧包一叠一叠摆在木质托盘中。
过程虽繁琐，可韩冲并不觉得枯燥，因为他知道想给客人吃到什么样的早餐，也清楚要做成什么形式。
来的住客多了，用餐需求从早餐拓展到了午餐、晚餐。2018年3月，有了源汀博物馆餐厅，但后厨团队一直在磨合。
直到去年10月，阿Ken加入，源汀才有了自己的餐饮格调。阿ken师从日本三星米其林大厨，擅长做位上料理，用现代的手法，呈现传统中国味道。
比如，传统淮阳名菜文思豆腐，阿Ken会结合夏至时令，把汤底改良为苦瓜炖花胶猪腱。
做这道菜，阿Ken还会蒙上眼睛，仅靠刀工，就能把豆腐切得像针丝一样，而且根根分明。
阿Ken掌管的厨房，不提供菜单，每一桌都特别定制，并由他亲自为客人解释每道菜的制作理念和方法。
有了主厨的源汀，从挣扎探索期，走上正轨。它依旧做的是限量生意，做小众中的大众，特别是消费实力不错的中高端人群。
6间客房，一晚的住宿费在1500元-2000元；餐厅是预定制的，一餐饭只接待一桌客人，六位到几十位不等。
来源：源汀官微
“现在，源汀已经走过了第一阶段的摸索期。接下来，我们会上线第三方平台，以‘文化品牌’，对外输出。”
文化品牌，意味着源汀提供的，不只是住一晚，或吃一顿饭，而是传统和现代兼容的丰富空间体验。
比如，这里有“不洱”茶室；原来铺在宫廷里的金砖，以茶盘的形式，出现在源汀的展架上。此外，还有中国传统大漆、潮汕刺绣等伴手礼。
源汀还尝试做更多跨界活动，例如广汽本田的新车试驾发布会等。
寻觅这些合作伙伴，韩冲的第一标准是，与源汀的价值定位处于同一频道——尊重和传承传统文化，有相同的客群、品牌基调。
对于资本，他们的态度同样审慎。源汀注定是一个很慢的生意。“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笔资金注入，资本必须比创始团队，还要耐心。”
“现在源汀模式已梳理得差不多，等到清晰之日，就可以复制。但可能不会着重强调老家具，毕竟老家具越来越少了，但一定会带上源汀的DNA。”
这个DNA的内核，是源汀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传承。用韩冲的话说，具象的载体可能是酒店、餐厅、生活方式体验馆、还有周边产品。
不过，这些都在计划中。而计划外的事儿，会有怎样的剧情，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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