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小说连载《蜂窝堡》作者 雪 鹰

蜂窝堡

雪 鹰

第一卷

2

蜂窝堡是个方圆约二十二里,有四百多户人家的村落。明时,这里是荆州府十三卫之一;其虽在替工境内,但实际行政权属荆州府的“卫”。后清依明制,其仍享有一些特权。
它境内有三条河:一条叫横河,也叫鹳头垴河;一条叫直河;还有一条叫南塘河。三条河是由一条河分出的,其源头在田关。这条河起初是傍着东荆河河堤逶迤南下的,经舒家榨、李家祠堂、汪家剅、洪胡垸,到离莲华市不远的邓家台一分为二。一条继续南下,经肖家湾、康家垸、黄家小台、陈家大湾后入境,过双剅口汇入南塘,再从南塘西南角流出,经死活子堤、靴脱路、大渹、张子路、马颈项出境。另一条朝西南方向,经刘家岭、张板桥、杨家湾、李家店入境,过砖桥在牛鼻孔分出直河后,经鹳头垴、汪家祠堂、郑家桥、徐家湾、张子路、王家垸出境,在蒋家桥与南塘河汇合。直河从牛鼻孔分出,往东南方向经曹家花园、学舟台、鄢家台、吴家祠堂、新吴台、曹家桥、汪家场,进入南塘,然后东出南塘,经老吴台过张家塘木杨桥出境,直达二十多里外的直路河。
蜂窝堡的四百多户除朱姓外,多傍着这三条河居住,河左河右,均有人家。有的地段房屋密集,有的地段人家稀落。生活在蜂窝堡的主要有十大姓:汪、吴、曹、徐、王、郑、朱、何、鄢、张。各姓人口多少不等。人口多的有汪姓、吴姓、郑姓、徐姓;人口较少的有朱姓、张姓、曹姓;鄢姓已迁出蜂窝堡。这些姓中,同族聚居的有王姓、徐姓、郑姓、何姓;住得较散的有汪、吴、张、曹等姓。最初,蜂窝堡就这十姓,为防盗贼,各姓垒土筑堡而居,后因人口渐多,再加上又陆续迁入一些杂姓,如赵、黄、漆、刘、冯、佘、邓、杨、向等,人员也就住的分散了,原筑堡垒也因此只存其名而无其实了。
汪明魁的家就在南塘河畔的横台上,坐西向东,门朝大渹(低洼、长年有水的田块或芦苇、荷花荡)。南塘河昼夜不息,从他家门前哗啦啦淌过,仿佛不知疲倦地唱着一首欢快的歌。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听到河水的呜咽。每到夏日雨季,淫雨绵绵,南塘河水顿时暴涨,浑浊,湍急,河面上沉浮着从上游漂来的稻草、枯枝以及破烂废弃物,偶尔也有死猪、死猫发胀发黑的尸身裹着一团团流水激起的泡沫。这时,河两岸地势较低的田地,便被上涨的河水淹没,变成一片泽国。那田里的庄稼——刚分蘖的秧苗,正拔节的芝麻等,全在浑黄的水中喘息、呻吟,让立在河岸上的村民揪心……每当旭日东升,阳光就掠过密密的树梢,落到他家的门楣上,把他家的堂屋照得通亮。
汪明魁是在吴之甫和曹文俊进县城的那天傍晚从新口嘴回到蜂窝堡的。新口嘴离蜂窝堡六十多里,他的一位族侄永廷在新口嘴设馆,邀他去那儿帮衬帮衬。他连去带回,快一个月。回来的第二天,他便收到内兄康太白从省城托人捎来的信。朝廷废除科举,他和吴、曹二人是同一天知道的。读完信,他痴呆呆地坐在庭院里。他妻子康玉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放下正纺着的棉花和线,移动一双小脚,颤颠颠地走过来,问出了什么事。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盯着深秋天空中凝滞的白云,就是不说话。他并不是个热衷功名的人。他一向认为,科举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此刻,他只是觉得,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康太白在信中劝他到省城去报考武备学堂。以前,康太白多次给他来信,把外面的形势讲给他听,许多事是他闻所未闻的,比如火车,火轮,自鸣钟,电影,照相机以及黄头发红胡子蓝眼睛的洋人;洋人并不穿长袍马褂,而是穿西服打领带着皮鞋,也没有辫子;洋女人根本不裹脚,还穿高跟鞋……这些,无不让汪明魁这个穷乡僻壤的小秀才惊讶、好奇。他觉得自己见识太短浅,思想太狭隘,世界太渺小,要改变这些,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去,而不是继续待在乡下过眼下这种生活,继续做井底之蛙。好几次,他都产生了走出蜂窝堡到省城去看看的冲动,有一次还差点成行。他父亲汪光烈,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地道农民,除了种地,就只知道砍柴打鱼,偶尔做点贩买贩卖的小生意。为了拴住这个整天胡思乱想、不知哪天就振翅高飞、远走他乡的儿子,就急急忙忙给他办了婚事。让汪明魁略感欣慰的是,他妻子玉莲不但人长得好看,心也特好,也很聪明——虽然没读多少书。
“我得去找之甫、文俊,同他们商量商量。”汪明魁呆坐了大概半炷香工夫,说,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立在身旁的康玉莲。
“前两天他们来过,说是约你一起去县城。”玉莲怯怯地看着他。她不知哥在信中都说了些什么。“是我哥惹恼了你吧?”
汪明魁嗤嗤地笑了一下,深情地挖了一眼康玉莲,用指头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没有。你不要瞎猜。”便把信递了过去。
他是掌灯时回到家里的。吴之甫、曹文俊还在县城,他空跑了一趟。回家的路上,他想他们肯定也知道了朝廷废科举的事。他很想知道他们的打算。他觉得自己眼下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设个馆,教几个学生糊口;二是去给哪家缎铺、酒馆、米店什么的当账房先生,或者去学医;三是继续读书,进新式学堂。他思索再三,觉得前两条路都不会有什么出息,只有第三条或许还能干出点名堂。他决定回家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这老头虽然只是个种地的,可在有些事上却精明得很。
家里人都在等他,见他回来,大家才围到饭桌前。吃完饭,他才说起那废科举的事。家里人早从玉莲哪儿知道了。他父亲汪光烈沉默了一会,才问他有什么打算。
“太白兄劝我去省城考武备学堂。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汪光烈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我一生吃了没读书的亏。一是家里穷,二是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当初让你们兄弟读书,只是不想你们当睁眼瞎,并没想你们谋什么功名。——我们家的坟头上没冒那股烟!你们能读就读,能考就考,我不拦你们。俗话说大风吹不倒犁尾巴。照我看,还是掌犁尾巴稳当!”
“莫非您真的希望我掌犁尾巴?”汪明魁瞪大眼,急急地追问了一句。
“掌犁尾巴?你我是没做指望的。这些天你不在家,我想了很多,强把你留在家里,只会耽误你的前程。”昏暗的油灯下,老人的眼一闪一闪,格外明亮。
“那您同意我去省城啰?”汪明魁眼角涌出了几丝欣喜。
“明魁明达明凯,你们都跟我来。”汪光烈站起身,缓缓地走进堂屋,把手里的油灯稳稳地放到神龛上,回过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三个儿子,从神龛里摸出三支香,在油灯上点燃,口中嘟哝着,恭敬而虔诚地向挂在神龛上方的“天地君亲师”的牌匾和“始远高曾祖先”的牌位作了三个揖,才把手中点燃的香端端正正地插进神龛上的香炉中,然后转过身,吩咐儿子们:“你们也敬敬香吧。”
等三个儿子依次跪拜敬完香,汪光烈才缓慢开口:“常言说得好,长子不离中堂。明魁,你身为长子,照理应当留在家里。我不是个老顽固,是留是走,哪怕是去投军,你自己决定,我不拦你。你自己的前程自己争取。想我汪氏先祖元公,也是行伍出身,因战功官至大明朝都统,后解甲归田,从江西迁居湖广荆楚,瓜瓞绵绵,繁衍六房,一代一代,延传到我这一辈,已是第十五代。我们汪姓能在蜂窝堡人口最多,靠得就是一颗正义之心。你等得有今日,也全赖祖上荫庇!打今个起,你们种田也好、打鱼也好、做生意也好,还是读书投军,都要心术端正,千万不做昧心事。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昧了良心,终究是要遭报应的。”
“父亲教导得极是,孩儿谨遵教训。”
面对祖先的牌位,面对父亲汪光烈锐利而严肃扫过的目光,汪明魁和弟弟们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打他记事起,家里每临大事,或逢重要节日,他父亲都要领他们跪到神龛前,面向祖先的牌位,对他们教导一番。今天,父亲这样做,一定是他心里做出了重大决定,这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关系到家庭的命运。他虽然年轻,但从族长和其他族人口中了解到一些家族发展的历程,先辈们筚路蓝缕、历尽艰辛,每一代或每几代,都会出几个拔尖的人物,他们为整个家族的兴旺发达竭心尽力。比如说半砣不好分的煨罐子爹,一夜一个荆州的汪三爹,他们生动感人的事迹使他明白:一个家族或者家庭命运的改变,有时需要某个人的努力,而更多时候,则需要几代人的奋斗。现在,或许自己适逢其时,只要自己好好把握,蜂窝堡汪氏家族的历史或许又会揭开新的一页。一个对自己家族或家庭都不负责任,不尽忠竭力的人,肯定也不会对他所从事的事业、所倾心的信仰去承担责任和义务了,更遑论对国家和朝廷……
“明魁,你抽空去拜见族长,向他道个别,这样,我在族人面前也好交代。”
见父亲同意他去省城报考武备学堂,汪明魁心里既高兴,又有点不舍。想到父母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自己却不能在他们膝前尽孝,不免有些怅然。他连忙朝汪光烈跪下,拜了三拜:“孩儿不孝,而今远离,还望父亲体谅,也请您多多保重!”
汪光烈见儿子神色凄怆,安慰道:“你不要这样。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此去既是为自己,也是为我们这个家。要是你能博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光宗耀祖。我这张老脸,也有了许多光彩。我没读什么书,大字不识几个,不过道理还是懂得一些的。先祖元公当年投军时,家里只有寡母,这位先太祖母深明大义,并不曾扯他后腿。后来元公立了军功,永乐爷敕封那位先太祖母一品诰命夫人,好不风光!我当然没指望什么敕封,我只是想告诉你:学成之后,报效朝廷,报效国家,就是你对我最大的报恩!”
汪明魁又和两个弟弟道别,嘱咐他们好好对父母尽孝,并托他们照顾好嫂嫂玉莲。之后,他又进到母亲房里,拜别母亲。他母亲眼噙泪光,说了许多不舍和鼓励的话。
临近子夜,汪明魁才回到卧房。康玉莲正在油灯下绣着一个婴孩的肚兜,口里低声唱道:“奴在房中绣麒麟,忽然想起了心腹上的人,常常挂在奴的心,常常挂在奴的心……”声音轻柔,旋律低回,见汪明魁推门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停止哼唱,急急起身迎上来:“明魁,你当真要去省城?”
“玉莲,你说,我还有别的出路吗?朝廷把科举一废,我就只有走这条路了。”他长吁了口气,一脸无奈。“我知道,这样丢下你,实在对不起,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并不热衷功名,可是也不甘心庸碌一生,终老林下。不如趁父母身体还硬朗,弟弟们都已长大,到外面去闯闯。你说是不是?”
他握住他女人的手坐下,轻柔地抚摸着。
“明魁,你误会了。”康玉莲哽咽了一下,“在家时,我常听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怎么会拖你后腿呢?你出门在外,要事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玉莲,我的好妻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没出生的孩子!……”
说这话时,汪明魁紧紧地把康玉莲搂进了怀里。
一连几天,汪明魁都做着出门的准备:先是去拜会了汪氏家族的族长汪明槐,和族长一起到汪家祠堂上了香、叩了头;接着是去了一趟岳父家;再接着是同吴之甫、曹文俊聚会,交换了各自的打算。吴之甫已从伤心中缓过神来。他已跟吴姓族人商议,准备在吴家祠堂开馆,因寡母在堂,他实在不忍心抛下她远走他乡。曹文俊打算去百里外的沙洋。在那边曹姓是一大族,他中秀才的那年,曾到那边拜会过;曹姓族长也派人来请过他,要他去设馆教书。眼下,他想去那边看看再说……他们唏嘘感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对这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任何人都不得不做出选择,不得不调整前进的方向。不管你高居庙堂还是身处江湖,只要是这股风能吹得到的地方,你都必须亮出立场。你要么浑浑噩噩,被潮流淹没;要么清清醒醒,立于潮头,做一名弄潮儿。顺应,或者逆势,或者观望,总之,你必须做出选择。尽管有人早做好了准备,应对从容;而有人却只是惊慌中匆忙决定。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雪鹰,本名汪孝雄,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21世纪中国诗歌精选》《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地理》等国内外刊物和选本。著有诗集《平原志》、长篇小说《蜂窝堡》。
雪鹰长篇小说连载《蜂窝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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