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朋友圈 | 谁说不能给自己料理后事

五〇七

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比你来得晚，比你进步快，你心里很不爽，是装着满不在乎，还是像刘筠一样把它像卡在喉咙的鱼刺一样吐出来，我会选择后者，不吐不快，吐了你咋地？

刘筠是河北大名府人，属于运气特别好的那一拨人。他考中进士后，被分配到馆陶县县委当个秘书，凳子没暖热就被选调回京，又赶上宋真宗下诏让杨亿遴选优秀人才进文史馆编撰勘校典籍图书，刘筠以第一名总成绩入选，他负责编辑的十卷《册府元龟》文笔优美流畅说理透彻清晰，十分适合宋真宗的口味，说杨亿找对人了。

文史馆来了一位新同事叫夏竦，文笔好上手快。那时能到文史馆和现在考上青蛙大学都是青蛙王子一样，个个顶呱呱。初来乍到，夏竦默默无闻踏踏实实，低头干活，抬头看路，和刘筠相安无事。

宋真宗驾崩，小皇帝即位，大妈妈刘娥垂帘听政，她对人事进行重新分配，让刘筠去主持科考，紧接着一项任命刘筠的同事夏竦为国防副部长。听到这个消息，刘筠有些怒了，不是说好了排排坐吃果果吗？我哪点比那厮差了？刘筠气得夜不能寐起来写诗：空呈厚貌临官道，更有人从捷径过。翻译成班婕妤的诗：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哼哼，工作干得再好有屁用，捷径又不在工作里面。

《琉璃堂人物图》局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杨亿不仅是刘筠的带路人，还是西昆体重要的发起人。先做同事，再做知音，也是五百年修来的缘分。只缘感君一回顾，让我追随到宋朝。刘筠的诗柔中有刚：半减依依学转蓬，班骓无柰恣西东。平沙千里经春雪，广陌三条尽日风。北斗城高连蠛蠓，甘泉树密蔽青葱。汉家旧苑眠应足，岂觉黄金万缕空。

没有不抱怨的人生，但也都在试着放下，然后超脱。眼睁睁看着别人加官进爵，镶金带银，刘筠在文史馆三进三出，心情郁闷，一郁闷就想写诗：蟠桃三窃成何味，上尽鳌峰迹转孤。刘筠生病了，时好时坏经常请假。同事到家里慰问，他写诗如实相告病因：虚热上攻石表从。着急上火心气不顺。同事对症下药：只消一服清凉散。劝他吃一些下火的药，消消气败败火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帽子位置都是零，健康是一，没有健康再大的帽子再高的位置有什么用？你在家急火攻心，人家前呼后拥打着清凉伞鲜衣怒马呼啸来去。刘筠不是泡病假，而是不想面对病态的朝堂。

刘筠十分不满丁谓阴奉阳违结党营私的丑恶行径，干脆裸辞，理由是和丁谓不共戴天，皇帝不答应，因为政治需要制衡，因而每次拒绝刘筠辞职。某天，刘筠接到让他起草一个罢免丁谓的文件，刘筠高兴坏了文不加点立等可取，可是朝廷却没有任何动静，更让他吃惊的是让他再起草个前边文件作废，丁谓继续留任的文件。刘筠出离愤怒，拂袖而去。

他在路上碰到奉诏进宫的晏殊，晏殊是来替他写那个文件的。他们在宫墙之间狭窄的巷道中遭逢，晏殊红着脸以袖遮面，不好意思啊，人在江湖。刘筠看着他的背影吟诵：小园香径独徘徊，似曾相识燕归来。回家徘徊呗，来宫里作甚？晏殊用心声回应：人生是一场迷茫的梦，不是我想在徘徊就徘徊，莫将我责怪。

天道有轮回，丁谓自食其果，喝下他自己酿的害人的苦酒一路向南，步步下行的人生，不再和刘筠同框。没有丁谓的天是蓝蓝的天，刘筠扬眉吐气出任监察主任。按照惯例，监察人员发现问题应该首先向主任报告，然后经过主任签署同意后材料方可上报皇帝。刘筠一上任锐意改革，简化工作流程提高工作效率，下令负责对口监督工作的干部们发现问题，不必向他报告，不用签署同意，可以直接呈报皇帝，从而赢得皇帝对本部门扫黑除恶打击贪腐玩忽职守懒政怠政坚决支持的时间。

刘筠的身体一直不好，他十分想把有限的时间用在为帝国尽心尽力奉献才华和智慧的理想信念上，但心有力不足。他再次申请辞职，宋仁宗看他体力的确不支就让他有事早奏，无事回家养身体。刘筠第一次到安徽庐江出差，就莫名喜欢上那个地方，地理风物，无不是前生今世的样子。他在庐江开始建书房，把自己的藏书、著述、皇帝赏赐的典籍搬过来，给书房起了一个名字叫寻宋书房。书房落成，宋仁宗又亲自书写黑白大字“真宗圣文秘奉之阁”，翻译过来就是国家图书馆分馆。

宋仁宗索性将人情送到底，派刘筠到庐江当州长。刘筠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写了一个文件，交代的是他的身后事。翻译现代汉语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死到临头，请让我带着尊严从容地离开。不插管、不电击、不过度治疗。他还给自己选了棺材和墓碑，在墓碑上刻上自己写的墓志铭，安排得妥妥的。

刘筠生命最后的日子一直在读书，读着读着就离开了。在他的葬礼上领导和同事们给予他高度评价，生平简介上说他正直无私嫉恶如仇不徇私情忠诚担当，敢于和违背广大群众切身利益的现象和坏人作斗争。工作有魄力和创意，主持科考时用策论决定人才使用的人就是刘筠。主持纪检监察工作，开辟举报材料直通车也是他。

但是，人走茶凉，他走后不久，就有人举报他给富商谋划立项，收受好处费。朝廷感觉被刘筠正直的假象蒙骗了，没收了他的家产和府邸。有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反对：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不能因为一根牛毛就倒掉一桶牛奶，因为一根头发就让一个单位的人早上喝不上胡辣汤。这个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吐沫星子差一尺都快飞到宋仁宗脸上。宋仁宗说好吧，把刘筠的家产府邸放返还吧。这个人的名字叫包拯，关节不到就去找阎罗老包，只是那个时候，包拯距离权力中心还有一尺的距离，但并不代表他说话没有分量。

刘筠的家产被放还，却找不到接收的人，他唯一的儿子已经过世。包拯帮人就帮到底，找到刘筠本家户族的人继承家产和府邸。世界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包拯帮刘筠的原因，是早年刘筠十分赏识并且帮助过年轻的包拯。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自己。这世界因为互相帮助，变得很美丽。

参考资料：《宋人轶事汇编》丁传靖 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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