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两句跋语,多种理解

元代书法大家赵孟頫“兰亭十三跋”中“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两句跋语,700多年来,书家们没有形成共识。我也谈谈个人的理解,提供两种新的解释。

一“赵氏跋语”的由来

南宋后期,蒙古族铁木真于1206年统一了蒙古主要部落,被拥立为大汗,号称成吉思汗,建立了蒙古汗国。成吉思汗之孙忽必烈于1266年三月,在开平(今蒙古多伦西北)自称大汗,于1267年迁都大都(今北京),1271年改国号为元,建立了元朝,是谓元世祖。1279年灭南宋,统一了中国。1279年,元世祖使程钜夫至江南搜访遗贤,赵孟頫屡被举荐,不得不出仕元朝。

赵孟頫(1254——1322)湖州(今浙江吴兴)人,宋太祖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之后。11岁丧父,14岁以父荫补官,授真州司户参军。1309年七月,皇太子受育黎拔力八达召赵孟頫赴京。次年九月初,赵孟頫应召离江赴京。此行由挚友吴静心陪同,吴随身携带《定武兰亭》拓本。舟至南浔,赵氏又从特来为他送行的僧人独孤老人处意外地获得了另本《定武兰亭》。三十多天(一说四十余天)的舟上生活,赵孟頫始终观摩和临写这两本《定武兰亭》,并题跋“静心本”15次,“独孤本”13次,后者即《兰亭十三跋》。“十三跋”中第七则跋语云:“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其人,然古法终不可失也。二十八日济州南待闸题。”

赵孟頫一月之余反复观摩临写《定武兰亭》,感悟总结出这则跋语,但他何曾想到,700多年来竟使多少书法理论家赘以万言都解读不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二、对赵氏跋语的种种理解

截至目前,笔者所看到的对赵氏这则跋语,已有以下六种意见:

其一、相信“用笔千古不易”之说。

700多年来,绝大多数书家认为“用笔”即笔法,就是王羲之转下来的那套笔法,如执笔要垂直握笔,指实掌虚;运笔须把握起笔、行笔、收笔三个环节,用笔宜中锋、侧锋兼用,藏锋、露锋相结合,方笔、圆笔相结合等等。王羲之这套笔法,“古今以为师法”,除此之外,再无第二套笔法。

其二、断言“用笔千古不易”之论错误。

对“用笔千古之易”之说,最早提出异议的,恐怕是元人刘有定,他说:“篆用直,分用仄,用笔有异,而执笔无异。”清人包世臣也反对“用笔不易”之说,他说:“结字本于用笔,古人用笔悉是峻落反收,则结字自然奇纵,若以吴兴平顺之笔而运山阴矫变之势,则不成字矣。”包世臣讥赵孟頫为“陋说”。

现代书家对“用笔千古不易”持反对意见者,可以沙孟海先生为代表,他说:“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后世奉为金科玉律。一般称‘用笔’包括执笔与运笔。赵孟頫的话,如指执笔,说明他没有历史知识,如指运笔,那么变化更多,他说“千古不易,更不对头。”后来,启功先生和当代侯开嘉先生也都明确反对赵氏“不易”之说。

其三、坚信赵孟頫不会说错。

肯定赵氏观点无误的,首先是元人韩性。赵仲德曾向赵孟頫请教“书法之要”,赵孟頫告诉他学习书法应该“则古”。后来,赵仲德“成赵公之意”编写了一本书名为《书则》,请韩性为之作序,韩性在序言中指出,形态各异的书法之”同”者是“理”。用现代的话说“同”即”共相”或“共性”,即寓于同类事物所有个体之中的一般性,因为他在每一个体中都存在,所以是“千古不易”的。韩性与赵孟頫同是浙江人,且为平辈朋友,他当然知道赵孟頫的观点。韩性的观点提出后赵仲德等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意味着赵孟頫“用笔千古不易”得到了时人的认可。

至清,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有一段话,既是对赵孟頫观点的深入辨析,也是对反对派的反驳。他说:

“尝见某帖跋尾,有驳赵文敏用笔不易之说者,谓欧、虞、褚、薛笔法已是不同,试以褚书笔为欧书结构,断难相合,安得千古不易?余窃笑其翻案之谬。盖赵文敏为有元一代大家,岂有道外之语?所谓千古不易者,指笔之肌理言之,非指笔之面目言之也。”

当代书家吴正前先生也肯定赵孟頫言之无误,他说:“赵孟頫为官从政那么多年,对事物的发展变化视律应该有清醒的认识,变与不变的道理应该不含糊。”(见《出法导报》2017.10.5 )

其四、提出“用笔”指的是用笔原理而非具体形态。

继元韩性“同者是理”和清周星莲“笔之肌理”说之后,认为赵氏所谓“用笔千古不易”,指的是用笔的肌理,而非笔之面目;或者说,指的是用笔的基本原理、一般规律,而非执笔的具体方法和运笔的具体变化,这种解释,可能己为绝大多数书家认同。

其五、认为赵氏所言“不易”即“不容易”。

在上面所引吴正奇《“用笔千古不易”谈起》那篇“老声新谈”的末段,吴先生写道:

“我突然对“用笔千古不易”有了一种新的认识。翻查1998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古汉语字典》发现“易”与“难”相对,“不易”可作“不容易”解。抛开赵孟頫《兰亭十三跋》的前后语境,“千古不易”或许暗含“一直很难”的意思。赵孟頫从王羲之《兰亭序》的用笔技巧出发,感慨‘用笔之难’也在情理之中,“不合文意、合文理”的别解,这并非无稽之谈。”

其六,认为赵氏是将用笔和结字“兼而论之”的。

最近,又看到《书法报》2019年3月6 (第9期)张爱国先生著文中谈到,赵氏是将“用笔”“结字”兼而论之,作为书法的技法,“用笔和结字本是作为一体呈现的”,“落笔作书时,一下笔即含用笔和结字,焉能分出用笔、结字之彼此。”因为张先生此文重点不在解释这句跋语,所以,用笔、结字如何兼而论之呢?张先生来作进一步阐释。

上述六种意见之外,当代书家刘抗洪先生谈到:“用笔千古不易”是赵孟頫书学复古思想的重要表现,他主张上溯魏晋,全面回归,提倡摒弃宋人所主张的“尚意”,力图矫正宋人失古法的弊端。赵孟頫把用笔置于书法技法的最核心地位,自然首先要从用笔入手,因此提出”用笔千古不易”来强调其在书法创作中的重要意义。(见《书法导报》2017.8.2用笔千古不易》)刘先生论述的是赵氏提出“用笔千古不易”说的原因,对“不易说”本身对错未加评说,我们不视为又一种意见。

对赵氏这则跋语,至今未作出圆满的解释,只是一步步靠近赵孟頫跋语的原意,而尚未揭开跋语的迷底。没有特别难精的迷语,只怕找不到准确的角度。上述种种意见,虽然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共同存在一个最大的盲点——不从三句跋语的整体出跋,孤零零地摘出一言半语纠缠,这种断章取义,甚至望文生义的解释,怎能揭开谜底呢?

河南省新乡市长垣市  王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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