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虽然不该是冷酷的法律，但人情也不该是酱缸般的人情。
公元1115年，大宋政和五年，隆冬腊月，阳谷县，武大郎得知潘金莲出轨后，急急忙忙赶回家中捉奸。气场十足的武大郎，惊得王婆大呼小叫，吓得西门庆钻到床底。可惜站在道德高地的武大郎，却不能改变身高的先天劣势：
武大却待要揪他，被西门庆早飞起右脚，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里，扑地望后便倒了。
武大郎的悲惨经历给很多老公提了个醒：捉奸，帮手一定要多。2020年底，岁末年初，南方某市的包某忘记了这个教训。他回家发现妻子在和情夫段某偷情，当即抄起菜刀朝段某砍去，结果刀被段某夺走，包某头部被砍伤。正当段某准备给包某最后一击的时候，突然闯进的两个男子，改变了故事的结局。当民警赶到后，救人的两名男子说自己是小偷，他们在包某家偷完3000块后听到有打斗声，又折返回来救人。最终，段某因为故意杀人被判15年，两名小偷因为前科过多并有抢劫行径，分别被判10年和3年。两名小偷的行为不仅救了包某，也扭转了这个案子的焦点。丈夫依旧是苦主，奸夫变成了凶手，小偷反转成了侠盗。通奸自古即有，但在蒙元以前，官方从来不鼓励民间动用私刑，捉奸之后，只能送官。到了元朝，蒙古族人带来了草原的习惯，提倡私刑，也就是捉奸后可以由事主直接执行死刑，所以西门庆第一反应是吓得躲到床底。这条法律起于元朝，又被明清两朝继承了下来，而且条件放得更宽。《大明律》和《大清律》都规定：事主可以单独杀掉奸夫，女方杀不杀都可以。《水浒传》的故事背景在宋朝，但作者却生活在明朝，所以他用的是元朝以来的法律习惯。虽然这个律文一直到清末立宪才取消，却深深地烙在中国人的脑海中。不过我们今天开的不是关于捉奸的技术贴，而是讨论下法律和人情之间的界限。
打家劫舍的小偷，还有前科，为啥不能重判？
小偷救了人为啥还要被重判？
近些年，被讲得很多的一句话就是：“法律不外乎人情”。实际中也出现了很多将人情凌驾于法律之上，假借人道主义之名，行道德绑架之事。一方面，是“法不容情”，另一方面，又拿个别人的“人情”用以徇情枉法，或者在犯法之后，哭叫“上有80岁老母，下有柔弱妻儿”，作为逃脱的借口。几年前，媒体报道了一起中国留学生在美国霸凌同伴事件。十余名在美中国留学生，将另一个中国女生衣服扒光、强迫其吃沙子、剪掉她头发并逼她吃掉等。对这些作恶的少年，美国法律一点不留情面，判处主犯终身监禁。消息传到国内，相关家长大吃一惊，不就是小孩子胡闹吗？有位涉案同学的家长竟然不远万里飞到美国试图贿赂受害人，想私下以金钱摆平此事，没想到的是，因为涉嫌干涉司法，这位家长直接被警方逮捕，锒铛入狱。法律的意义就在于保护守法的人、善良的人不受侵犯，法律对施暴者的严厉惩罚就是最大的人情。否则丧失了法律的尊严，施虐者可以逍遥法外，可以用金钱解决问题，这样的法律还有人情吗？儒家鼓励子女为父母报仇，《礼记》上说：“父之仇弗与共戴天。”但在法家看来，血亲复仇的后果很严重，韩非子说：“私者所以乱法也。”从秦以后，古代各个王朝始终处于思维紊乱中，一会按照儒家的主张，表彰这些敢于为父母报仇的人；一会又按照法家的主张严格处理，最严的时候，甚至曾下令“敢私下报父母仇者，族灭”。唐朝时有一个著名的案子，就是张瑝张绣兄弟复仇案，一个11岁，一个13岁。他们是唐玄宗时期嵩州都督张审素的儿子，开元十九年，张审素遭部下陈纂仁诬告，称其贪赃枉法，玄宗便派监察御史杨汪前去审查。没想到的是，张审素的另一部下董堂礼护主心切，擅自杀了陈纂仁，又以兵七百人包围了杨汪，胁迫其为张审素雪冤。结果是张审素本人处斩，两个儿子张瑝、张琇因未成年，流徙岭南。开元二十三年，张瑝张琇趁夜在街上截击已经改名了的杨汪，将其砍死。此案轰动朝野，民众一致同情张氏兄弟，认为他们年纪虽小，却能为父报仇，堪称孝烈。侍中裴耀卿与李林甫则坚持“国法不可纵报仇”，否则会破坏国家的法律。
复仇虽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居存。孝子之情，义不顾命，国家设法，焉得容此！杀之成复仇之志，赦之亏格律之条。
杀人而赦之，此途不可启也。
胡适说过：“当一个国家人人讲法律的时候，人人就会变得有道德，而当一个国家人人讲道德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人就会道德沦丧成为空讲道德的伪君子。”明明是碰瓷讹诈，或者是好心人相助后，再栽赃与人，因为是老人就可以不受任何处罚；法律虽然不该是冷酷的法律，但人情也不该是酱缸般的人情。因此，单单用人情解释法律，是对法律的误解，也是对人情的误解。而对违法行为的强硬执法，对恶人的严厉惩罚，就是对守法者的最大人情。西方有“陪审团”的制度，其实就是在实践“不外乎人情”的理念。但是，这里的“人情”，是追求公平与正义的人情，是给予慈悲或宽恕的人情。前文所说的小偷，如果是正在抢劫期间，遇到回家的包某，后者又举起了菜刀。《唐国史补》中有个故事，李勉做开封县尉的时候，曾动用手中的权力让一个囚犯活了命。但还是觉得大恩不能报，怎么能吃几顿饭就打发了恩公呢？男的又说，救命之恩，特斯拉哪够，起码得一套学区房。结果讨论到最后，发现无以为报，女的大腿一拍：“还不够！奶奶的，那还不如老娘去宰了他！”深夜来客，店主人很是惊讶：“这里猛兽很多，伤人无数，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他的话还没讲完，从房梁上跳下了一个人，说：“我差一点误杀了好人。”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银行家安迪发现妻子和高尔夫教练私情，把自己灌醉之后，拿着一把点三八在车里纠结了一夜，最终什么也没做，回到家中呼呼大睡。当天夜里，妻子和高尔夫教练被一个闯进来的小偷开枪打死在床上。百口莫辩的安迪就这样被判了终身监禁，在肖申克监狱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时光。所以一个人为恶的时候，人们很少会去想他的动机，而是倾向于简单粗暴的判断，非黑即白似乎才立场鲜明，政治正确。但是生活大部分是灰色地带，在法律里谈论善恶，大概跟在婚姻里谈论爱情一样，其实并没有办法划等号。就像《浴血黑帮》中，汤姆·谢尔比和弟弟们辩论是否要杀尚格莱特夫人时，说，“如果她是个好人，那她就会进天堂，对吧？”来源：老司机野驶（ID：lsjyeshi）作者：大奔斯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