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张饭票的选择

(1)

她叫胡菁,她叫阮玉芳。两个人都是下乡插队的知青。

她们一个来自山西,一个来自浙江,这一南一北,集中到了江苏省淮安市的一个小村子。因为村子里的住房紧张,所以她们被分到了一起,与她们同住的还有两个女生。

乡下的日子没有城里好玩,天天下田劳作,没有什么娱乐方式,连看书都要偷偷摸摸地,不能被发现,不然就要“割资本主义尾巴”。

没有信仰,没有出路,身边的好多人都迷茫徘徊得要死,有些受不了的要逃走又被抓回来,有些整天发呆,木木讷讷,更有人直接去跳河、上吊。

阮玉芳看着这些事情,心里的光一天天暗下去。

她常常哭,常常在没有活计的午后跑到一棵老槐树下倾诉,给自己、给父母写信。她还算好,没有疯,没有闹更没有自杀和木讷,但却充满着苦闷与无奈。

江南的水女儿,大多有这样遭遇后,她们的世界便“阴雨连连”。人生在这个时候,是最没有希望的。

胡菁是一个从小野惯了的丫头,所以在乡下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倒是她经常在空闲时候到山上找些野果子分享给大家,斗蛐蛐,跟小孩子玩也是她的爱好。

人常说,心态决定一切,看她们俩各自的状态可见一斑。

(2)

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是阮玉芳和胡菁她们在一起抱团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她喜欢午后的时候偷偷看书或者写信,最后剩下的便是哭了。她倒没有祥林嫂似的泪痣,但哭起来可比林妹妹也无不甚。

胡菁一直觉得阮玉芳为人谨小慎微,有些小秘密。她一般不喜欢戳破别人的秘密,但对于阮,却好奇起来。

于是,这天午后,胡菁密切注意着阮的行动。只见宿舍所有人都睡熟以后,她静悄悄地下床,在墙上的一张画后面打开一个匣子,拿出一本书、一个日记本、一个信封和一支笔。胡菁没有作声,阮也没有注意到她,就关上匣子自顾自地走了。

胡菁于是也悄悄地下床,跟着阮的脚步,亦步亦趋。阮走走停停,东拐西拐,终于来到了她的“大本营”,她开始对树倾诉一些事情,时而会哭一两下,胡菁只听清楚了一点,阮害怕走夜路。

后来,阮开始看书写字,胡菁就悄悄地离开了。

从这以后,胡菁便在平常生活中对阮玉芳多了一些关注和关照,两个女孩子的感情也开始渐渐升温。

(3)

村里有一次出任务,要把今年产下来的粮食运到公社去,公社给的截止时间是当天晚上,不管多晚。村里的青壮年男人们一辆接一辆地把粮食运走,最后只剩下一车粮食了,村长犯起了难,这马上就四更天了,而村里的青壮年男人们还没回来,这该怎么办是好?

村长突然看到在装粮食的阮玉芳和胡菁们,挠了挠头,对着他们说,“要不,你们帮帮忙?”

村长开口了,她们怎能不应?阮玉芳虽然怕,但是还是唯唯诺诺地应下来。

走在运粮的路上,胡菁很高兴,一直在唱唱跳跳,也和大家一起谈天说地。只有阮玉芳一直低着头,她只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走,农村的路坑坑洼洼不说,当天还下过雨,所以路很滑。

阮玉芳走路的方法不对,哪有亮光就往哪儿走,不摔才怪。

这不,又是一个狗啃泥,阮玉芳鼻子一酸,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为什么现在的天这么黑?路这么难走?

运粮队继续往前走,谁也没有意识到阮玉芳掉队了,胡菁也还在和伙伴们谈笑风生。

后来,不知道谁提议了一声,让胡菁起头唱歌。胡菁很兴奋,下意识地往原来阮玉芳的方向看去,瞟了一眼,居然没有人。胡菁想,是换了位置吗?就环视四周,找她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她。

胡菁一下慌了,是不是掉队了?也顾不上唱歌了,掉头就跑,扔下一句,你们先走。

当她找到阮玉芳的时候,发现阮还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胡菁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睛紧闭着,好像不大好。胡菁以为她有点累睡着了,便碰碰她,她居然倒下了。

胡菁用手试了试阮的额头,发现特别烫,居然发烧了!

胡菁只能背她回去。在回去的路上,胡菁听见阮嘴里咕哝着“妈妈,路很滑,我坚持不下去了……”,一阵心疼。

怎么会有这么招人怜的女孩子?

(4)

上次送粮夜里回来,阮玉芳就病了,一直没怎么好,饭也不怎么吃,眼睛一天天黯淡下去。

有一天,胡菁眼里闪着光,神神秘秘地让阮玉芳起来,阮玉芳勉勉强强能够起来走路,走得不快,还有些蹒跚。

阮玉芳问胡菁,到底有啥事,胡菁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路,她们到了镇子上。胡菁把阮玉芳带到了公社食堂,对她说,咱们在这儿吃一顿。

阮玉芳大惊,摇摇头,哪有票?胡菁说,我有票,走,咱们进去。

胡菁点了几个阮玉芳爱吃的菜,很是让着她吃。

阮玉芳很是感动,跟胡菁说,以后我有饭票了,我就多带你来吃几顿。

那个时候条件不好,村上每个月只给每个人发几张一毛钱的饭票,只要攒上一块钱就可以到镇上吃顿好的。可是这饭票太少了,女孩子们都舍不得吃,胡菁也一样。

所以,阮玉芳很是感激胡菁。

自己的心态也变得好起来。

(5)

可是还没有等到阮玉芳请胡菁吃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以至于改变了胡菁和阮玉芳的一生。

彼时上山下乡每个村开始有少量名额可以回城,胡菁一知道这件事,就赶紧给阮玉芳说,他们这个村只有一个名额,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

阮玉芳“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阮玉芳拿着一封信进了宿舍,一直哭泣。大家都围过来,问她怎么了,她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说,后来在大家的一再追问下,说是家里来信,说母亲病重,而她回去的希望也很渺茫,怕是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了。说着又哭哭啼啼了很久。

胡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阮玉芳这个女孩是她见过的最惹人怜的女孩子。

当天晚上,村委书记去找胡菁谈话,说,鉴于胡菁在上山下乡期间表现良好,组织上决定推荐她回城建设社会主义新家园。胡菁一听很惊喜,但脑海里忽然闪过阮玉芳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沉默着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对书记说,让给阮玉芳吧!她母亲病重,怕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书记也很同情阮玉芳的遭遇,便应了下来。

第二天,当即去找阮玉芳谈话。

阮玉芳走的那天,胡菁去送她,阮玉芳说,菁,我有饭票了,给你。胡菁点点头,两个女孩子又给了对方一个隆重的拥抱。

当转过头,踏上回程之路,阮玉芳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

(6)

阮玉芳很高兴,回家时,母亲在门口等着她。

原来,阮玉芳的母亲并没有病危。而她早就知道村里的预定名额是胡菁,因为她太想回家、太想离开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就自己提前写好一封信,拿在手里,故意在胡菁面前哭了一场,她知道,胡菁一定会同情她的。

一场博得同情的哭泣,一张还回去的饭票,换来一生的自由,是多么划算的生意!


文|京华

图|网络

编辑|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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