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扎手舞脚睡宝玉的床，酒屁臭气熏屋子，曹雪芹：全是埋伏

以贾府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的衰落史，是《红楼梦》故事的主线。从温柔富贵家、花柳繁华地，到一败涂地，家族和人物命运极大的落差尤其是最美好生命的陨落令读者唏嘘泪目。

在这上流社会的故事沉浮里，搅和进了一个粗俗、贫穷、既老又丑的村妇刘姥姥，就是这位老太太，却是《红楼梦》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读者一见刘姥姥，习惯性地把她和巧姐联系起来，毕竟“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可是，若细看红楼文本，会发现，刘姥姥和众主角联系最紧密的，是男主人公贾宝玉。

《红楼梦》戛然于第八十回，这八十回里，刘姥姥一共三上回目，分别是：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三次无一例外，刘姥姥要么同贾宝玉形成对仗，要么直接二人产生直接的联系。根据巧姐的判词和脂砚斋批语，我们知道，刘姥姥还会有三进荣国府，除了她和巧姐的恩遇，应该仍然遵从前文逻辑，与贾宝玉产生更加重要的交集。第一男主角贾宝玉在经过富贵繁华的梦幻之后，在刘姥姥这个村妇老妪身上，获得更重要的人生感悟和思想升华。

凡刘姥姥出现在回目上，必有贾宝玉，绝不是偶然，而是这两个人有着特殊的联系，还有作者更深的用意。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时的贾宝玉正在进行从孩童到少年的成长，标志就是他和袭人的初试云雨。

刘姥姥的这第一次荣府之行，除了和周瑞家的、平儿和王熙凤打交道，她与贾府其他人并无交集，更加没有见到贾宝玉，但她打抽丰从而让一家人吃饱穿暖，还未来年农事打下坚实的基础，解决了她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贾宝玉其实同样完成了自己人生之路上的重要转折，她对于女性有了更加清晰和具象的认识，他毕生事业是怡红，从前的怡红和今后的怡红将有本质的不同。可以这么讲，刘姥姥和贾宝玉从此进入各自生活的稳定发展期。

来年，刘姥姥二进荣府，来了一次在众人面前的全方位亮相，她先讲了三个故事：雪下抽柴预示着薛宝钗的“金钗雪里埋”的结局；茗玉小姐映射的是林黛玉十七岁而亡的谶语；老奶奶死了个大孙子，得了个雪团似的小孙子说的是宝玉。前两个故事都深深吸引了宝玉，他穷追抽柴的女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他派小厮茗烟按刘姥姥所指的方向找寻所谓的古庙。当然，最终都没有什么结果。但这两个故事宝玉都信以为真，刘姥姥不给她讲明白他不罢休。这件事之所以上了回目，根本原因是这三个故事根本就是宝黛钗的命运和结局。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发生了更多的故事，无非是众人捉弄刘姥姥，而刘姥姥呢？装疯卖傻恰到好处，给贾母和众女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乐。这个老太太用这种自嘲和自黑的方式体现了个人价值，她自己就说了：“逗笑了你们就值钱。”的确是值钱，刘姥姥这一次荣府之行，现银就带回去了一百多两，加上各种衣料、吃食，收获满满，刘姥姥一家从此迈入有产阶层，再也不用怕受冻挨饿了。只是到了游园的后半段，读者在发笑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些许的辛酸：

一是在栊翠庵吃茶，贾母将自己吃剩下的半盅茶给刘姥姥吃了，于是妙玉嫌刘姥姥污染了这只成窑盅子，立马表示不要了，吩咐人扔出去。这个过程刘姥姥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是她在临离开荣国府时，一个小丫头赶着跑过来，说是宝二爷送你的，刘姥姥一看，真是自己吃了茶的那个盅子。这一幕，不知朋友们读了怎样，屏山能感觉到的，是文字里透出的彻骨的阶级悲凉。

二是刘姥姥吃多了酒，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了怡红院宝玉的卧室，醉酒求卧，再加上刘姥姥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一见了床帐，倒下就睡着了，穷婆子在怡红公子精致床帐上的情景简直不忍直观，这一段原文写道：

听得鼾声如雷……只闻见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

大观园除了贾宝玉，几乎全都是姑娘，主子奴才那么多人，床帐自然不少，刘姥姥偏偏都不去，就专门睡到了宝玉的床上去了。刘姥姥又老又丑、又脏又臭、又粗俗又贫苦，而贾宝玉是贾府里的凤凰蛋，是含玉而诞人人捧着呵着护着的贵公子。刘姥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算是喝多了酒，要说有多滑稽，有生活经验的读者都懂，也滑稽不到哪里去，可是曹雪芹在这里极尽夸张，用词到了极致。他这么形容到底出于什么用意呢？

一、眼前富贵不过黄粱一梦、过眼云烟，瞬息间将乐极生悲、人非物换，万境归空了。这是《红楼梦》所讲的重要主题之一，小说一开篇，补天顽石请求僧道二仙携它入世享受一番，两位神仙就告诫他说：那红尘中虽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持。'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字是紧紧相连的。劝他还是别去的好。顽石凡心已痴，听不进去。于是就发生了这一部可悲可叹、悲欢离合、世态炎凉的一段故事。

二、刘姥姥代表贫苦的大众，是财富真正的创造者，是活得最有生命力的一群。贾宝玉代表的所谓上流社会，看上去光鲜，却多有虚伪、肮脏、虚荣，他们精神上是孱弱，生命是贫瘠的，人格内核上是脆弱的，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好了，探春远嫁的悲剧正是因为统治者的无能所造成的，他们一边享受着劳动者创造的财富，一边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他们才是精神力量虚无者，是真正的可怜虫。

三、为了映照四大家族败落后的惨境，宝玉当下住在恍如天宫般的怡红院里，生活在犹如世外桃源般的大观园里。 最后繁华落尽，呈现在这些曾经锦衣玉食者面前的是社会原本残酷的本来面目，贾府大厦倾覆，贾宝玉有过关押狱神庙的日子，有过被蒋玉菡收留的日子，还有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饥寒交迫的日子，更有成为乞丐人皆谤的日子。对照如此鲜明，就是告诉人们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否极泰来，荣辱周而复始的道理。正是刘姥姥这个他们平时看不起的又脏又臭的贫婆子，才是贾府败落之后他们真正的贵人，她救巧姐出火坑，应该也带给了贾宝玉类似的温暖。

何为贵？何为贱？何为富？何为贫？何为香？又何为臭？看刘姥姥醉卧绛芸轩，全是曹公埋伏，读者心中也自有了答案。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红楼梦》

图片来源：清 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