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辉｜怀念姥姥

（这些文字写于两年之前，写得没有章法。那时，姥姥刚走。写下这些只是因为心中的痛，文字是它的一个出口。写完之后便不愿再看，不敢再想。人生之痛，生离或死别，都不能细细琢磨。而时间永远是最好的医生，它会不动声色地疗愈伤口。七百多天之后，我终于敢于去怀念和面对。）

姥姥：

一天的时间，我们已经阴阳两隔。大家都说，你去了天堂。如果真有天堂，你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满目的慈祥，满目的关切，永远的爱。

只是，世间少了一束最温暖的目光，世间少了一个最爱我们的人。这一世的缘份，就这样尽了。这一世的关爱，养育的恩情，再也无法报答了！

以后再回家，再也不会有一个人，长久地站在窗前，等着目送我开车远去，以后再回老家，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老宅的院子里等我，张罗给我吃的喝的。

止不住的泪水，一次次模糊了双眼。我们都舍不得你走。可是再多的眼泪，再多的伤心，也留不住你。也许这一天，你也等了好久，二十多年前，你已亲手给自己缝好了寿衣，衣服上绣着五彩的花。你走的时候，一切如你所愿，没有痛苦挣扎，走得平静安祥，走得有尊严。　

你的遗容，干干净净的，慈祥的，安静的，似乎睡着了，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姥姥生于１９２６年，一生坎坷。经历了战乱、饥荒。你曾经给我讲过你小时候逃荒的经历，你们兄妹几个跟着爹娘，为了填饱肚子，去洼里找菜种子吃。路上遇上了大风大雨，一家人躲在桥洞底下。你还隐约地说起过战争年代躲鬼子时的恐惧。有一次，听说日本鬼子来了，你跟着一群人往海边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被鬼子追上，就跳到海里淹死好了。

１７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养不了那么多孩子，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活命，你嫁给了姥爷。从此，在一个大家庭里洗衣做饭，侍奉老人养育孩子。可惜姥爷生了病，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候，你还不到３０岁。从此，一个小脚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顽强地生活着。

那半个多世纪的岁月，你一个人扛过来了。不仅如此，在母亲和我姨结婚生子之后，你还看大了我们四个外孙。

姥姥，你一生干了多少活啊，你一生吃了多少苦啊！

记忆里，你总是不停地忙碌，一双小脚，在老家的院子里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天黑了最后一个睡觉。拾草、锄地、种菜、打扫、做针线、洗衣、做饭、洗碗……记得我小时候，院子里的一只鸡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趴在一边奄奄一息，你找了把剪刀，在火上烤烤，居然给鸡做了胃切开手术，把东西取出来后缝合，两天之后，那只鸡居然又活过来了。我的不识字的姥姥啊……直到你８０多岁以后，接你到城里，看到别人干活，你总忍不住要插手，一双手要是闲着，你就不舒服。　

你那么坚强，一个人撑起半个世纪的岁月，你从不哭天抹泪，有多少艰难，有多少委屈，你咬着牙挺过来了。

你那么善良，自己像一株野草，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但看到比你更弱小的人，一碗热粥，一件旧衣，你总会及时地送过去。

你那么自强，你最害怕的是麻烦别人，什么事都要自已做。７年前，你做了一次大手术，我们去陪床。从手术台下来的第一天，你还昏迷着，迷迷糊糊地说，你吃饭了吗，早点回家睡觉吧。即使昏迷中，你关心的仍是别人。

你那么知足。一件旧衣，粗茶淡饭，已经让你感到富足。每次给你买新衣，你总是不让，你说你的衣服穿不了，穿不破。有时候买了新的，你也总是放在一边，还动不动就想送给别人。

如果有遗产，这就是你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东西。要坚强，要善良，要自立，要知足。

姥姥，谢谢你，你把最宝贵的精神财富给了我们！

姥姥活了８９岁，晚年在亲戚朋友的关爱之下，你成了我们大家族的开心果。有你在，大家聚在一起时，心里会特别的踏实。有时候在外面遇到不开心的事，去看看姥姥，推开老家的门，感觉到什么都会过去。家有一老，胜似一宝。我们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宝！

姥姥看我的目光永远是赞赏的，每次坐我的车，你总会说我小时候有多胆小，没想到长大后还能开车到处跑，这么厉害！姥姥，我知道，你爱我们每一个人。家里有一面照片墙，上面是亲戚们聚会的很多照片，母亲说，你经常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看啊看啊，总是看不够。

姥姥不识字，甚至没有名字，她的身份证上写着：魏张氏。她娘家姓张，嫁给了姓魏的姥爷。

她于２０１５年３月２１日８点３０分离去，农历二月初二，春分。

姥姥，老家的柳树发芽了，我们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