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族的幻觉

文/肖遥

电视剧间隙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广告，广告里的一个女人边吃冰棒边抚弄头发，广告画外音是一个滑腻腻近乎耳语的声音在低吟：“顺滑、顺滑、唯有顺滑……”这个广告跟当年铺天盖地进行耳目轰炸的“羊羊羊”一样不知所云，看了很多遍我才弄明白“顺滑”说的是口感，这是冰淇淋广告。恩，我承认我想歪了，我以为它是安全T广告。吃个冰淇淋何至于表现的那么享受，像享受高潮似的反复呻吟？

说到顺滑，我联想到自己每天为了“顺滑”做的努力，要让别人觉得顺眼，就得把自己倒置的溜光水滑，头发不说抹的能滑倒苍蝇，至少不可以像杂草，脸也要用遮盖霜弄平整，盖住疙瘩、雀斑、粉刺、皱纹和毛孔，为了安慰一天都不能透气的皮肤，先用爽肤水、滋润露哄哄它……衣服更不用说，把上班族的衣服和瑜伽灵修者的衣服一比较就知道了，据说真正的灵修者裹一块麻袋片就出门了，上班的，你敢？连不得不露的地方，都通通要脱毛、去痘、平疤、除痣，从头发到脚趾甲，都要修整得顺从且光滑。

上班的路表面上倒是比从前“顺滑”多了，小时候上学那条路，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小径，穿过稻田，翻过小山，沿河而行，路虽然疙疙瘩瘩磕磕绊绊，但一点也不影响我逗鸟雀、捕蝴蝶、捉小虾、采三叶草……至于迟到，那是老师和家长的事。上班的路，沿途别说和鱼虾鸟雀玩耍，连在脑子里和自己玩耍都做不到，比如在脑子里构思一张画，在心里修改一篇小说，可是，前面的红灯要变绿了，还有地铁、公交要进站了，是不是得紧赶几步？

这一跑，刚才构思的情节和画面，碎了一地。要么把心态切换到小时候，甭管迟到不迟到，站在大马路牙子上纯真地发呆、停在斑马线上深沉地思考人生、猛地急刹车，只为欣赏城市里百年不遇的彩虹……估计被你挡住的公交车上的人恨不得下来把你撕烂：are you crazy?发疯是你的自由，但别挡了别人只争朝夕啊！

上班后，更要使自己保持高度“顺滑”状态，才能达到“高效率”，翻开任何一本《工作效率手册》，里面的关键词都会有：“增加活力、优化组合、缩短时间”等等，类似于福柯的《规训与惩罚》里的描述：“1743年普鲁士军事条例规定的，武器贴脚持立有六个步骤，握枪有四个步骤，举枪到肩部有13个步骤……通过反复训练，将所有动作中的冗余部分剔除掉，以便逼近一个使人保持最高速的运转极限。”

一个身处集体中的人要和集体保持荒谬的一致。不仅要润滑自己，还要润滑自己和别人之间的关系，我的表妹一直没上过班，最近要做个小生意，想贷款，找我做担保，需要单位盖章子，要在法律文书上签字，文书上还要求单位财务主管签字，保证如果对方欠债了，从我薪水里划转，我自己没问题，为难的是，一般做财务主管的人都挺难说话，而且我们单位财务主管更谨慎，让他签字和跟他要钱一样难……

在单位，当然多少要顾忌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可是表妹很恼怒，吐槽我们的财务主管“一片纸掉下来都怕把头砸了”。 抱怨我“为什么你考虑问题那么复杂？”表妹眼中的我，生怕跟别人发生刮蹭，所以努力保持驯顺，就像为了制造表面的光鲜，遮盖疙瘩和皱纹，为了表面的高效，掩盖卑屈和不爽。

“冰淇淋女士”之所以让我有可笑的共鸣，是因为她表现出的享受过分夸张，所谓“顺滑”其实是个伪高潮，说到底，冰淇淋的口感，只是一种入口即化的幻觉。就像自己为了上班妆扮出的模样。越努力维持表面平静，越难以抹平内心狰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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