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语追星之六.甜甜的糠烧饼
时间差不多了，我放下笔，到幼儿园去接飞儿。我既不想让飞儿站在门口等我，又不愿到幼儿园门口排队。总是算好时间出门。我让自己保持快速反应动作敏捷，看着奥巴马就让人想到年轻。自己心脏不好，心动过缓，接送孩子就采用小跑步的方式，锻炼两个人。起初一跑就出汗，久而久之就适应了。跑到幼儿园门口，长长的接幼队伍正在蠕动。正好，我心说。微笑一下跟上。
这个幼儿园很大也很新，配套美兰湖这边的小区。当时买房安家就是看中这里的环境以及低密度居民，这里的房子基本看不到高楼大厦，仿照北欧风格，楼高不超过六层，电梯房，一梯两户。马路不是很宽，快车道慢车道人行道都用绿化带隔离。这些樟树已有二三十年树龄，开枝散叶，非常养眼，夏天走路，基本晒不到太阳。飞儿的幼儿园在美诺路，这条路不长，也就800米左右。幼儿园，小学，中学，图书馆，社区文化馆，医疗防疫接种中心等各种设施机构全部集中在这里。政府一路繁花相送，孩子成长充满阳光。我写的“悠然一杯下午茶，美兰湖畔好安家”在网上引起围观，的确是真实写照。
有序进了大门，来到集散大厅等待，这样的大厅有两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不会造成拥挤。上千的幼儿集散，没有一点乱哄哄的感觉。飞儿看见我立刻飞过来，我接住他嗔道：“好好的。跟老师再见。”跟老师打过招呼，飞儿又飞了，从大厅到大门口有二三十米距离，两边都有儿童游乐设施，很多孩子爬高下低，蹦蹦跳跳，玩到大门口，然后才老老实实牵着大人的手离开幼儿园。
此情此景，我感动得眼睛湿润，对比自己小时候，哦，往事不堪回首，回首泪眼婆娑。飞儿叽叽呱呱跟我讲着，见我没有回应，有点诧异，仰头见我眼睛红了，连忙问：“外公，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你现在这么幸福，就想到外公小时候的事了。”
“你小时候跟我们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那时候生活很苦，哪像你们现在这么开心。”
“你讲了两次小姑婆的事，还没有讲到你自己呢，今天讲你的故事，外公小时候的故事，我最想听了。”
“好吧。我们到图书馆去。”每次从幼儿园出来，我们很少直接回家，有时候带他进图书馆，感受阅读氛围，图书馆里有一个幼儿阅读区，有很多适合他的书；有时候带他到篮球场拍球和一些小朋友玩耍，帮助他合群；有时候让他飙三轮车，他和王恩然是好朋友，都喜欢骑三轮车，应该说是四轮车，就是在自行车上加了两个輔轮防倒，到小孩子骑车熟练掌握平衡了，拆掉輔轮就是自行车。这里马路不通公交，只有少量私家车路过，还是比较安全的。图书馆和篮球场中间有一个小树林，里面扣放着好几条狭长的龙舟。到了端午节，它们就会下到美兰湖里去比赛，一展风采。现在它们静静的伏着，让小朋友们在它的背上游戏玩耍。我带着飞儿常去那里，那里小朋友多，热闹，有时候小朋友们发现别的什么好玩的，就像小蜜蜂一样嗡的一下飞到别的地方去了，这里又变得很安静。我们去看看，如果没人，那里可是一个讲故事的好地方。
到了一看，真的没有什么人，那帮小朋友都在篮球场北面的平台上玩，要不是想听故事，飞儿会立刻奔过去的。看着他又想去玩又想听故事的表情，我有点想笑。
“去玩吧？”我用下巴点了点那群小朋友。
“不去，我要听外公讲故事。”
“好，满足你的要求。你看看，你们现在多开心，多幸福。幼儿园里吃三顿，家里吃两顿，根本体会不到饿或者说很饿的感觉。”“我问你，世上什么最好吃？”
“蛋糕，巧克力。”
我笑了笑：“几百年前，清朝的一个大臣叫张玉书曾经陪着乾隆皇帝下江南。有一次谈到吃，乾隆问张玉书，世上什么东西最好吃？张玉书回答说鸡（饥）最好吃。皇帝说，朕天天吃鸡，没有觉得鸡有多么好吃啊。张玉书说，饥饿难忍，样样好吃。”
飞儿看着我，并不是很懂的样子。我解释道：“以前，常常闹饥荒，碰上荒年，老百姓没有粮食吃，树皮草根都吃，张玉书就用饥和鸡同音，告诉皇帝，人对好吃的理解是不同的。”
“外公，你说的饥荒是什么样子啊？”
”我们国家建国以后，发生过一次自然灾害，先是1958年发大水，我也是听大人说的，后来又干旱，天不下雨。那时候的农村种田还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才有好收成。毛主席视察了很多地方说，一定要把水利修好。后来就治理黄河，治理淮河，还有长江。大运河连通的五大水系一起治理，前前后后大约用了30年时间，才治好，现在旱涝保收，外公小时候过的日子你就不用再过了。”
“哦。”
“闹饥荒常常是天灾人祸一起来的。那是1962年开始的吧，当时全国到处干旱，我们那里的河都干了，那时候农村还没有通电，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爸爸把我哥哥带到上海去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姐姐就经常带着我四处挖野菜，很快，就挖不到野菜了，挖草根，什么白茅草巴根草我都吃过。榆树钱榆树叶香椿树叶吃完了就扒树皮煮了。有一次，我妈妈上街，从亲戚家弄来几斤细糠，还有一小包糖精片，我妈妈做了一糠烧饼改善伙食。放了糖精片的糠烧饼很好吃，我当时最少吃了三个！我那时很瘦，脸色蜡黄，常听门里那些大人骂我：死相，三根筋袢住一个头，肚子还死大。”
我做着怪相把我当时的样子表演给飞儿看。把飞儿看的直笑。
“好几天过去了，我胖了，肚子越来越大，像现在的大老板。姐姐帮着妈妈照应妹妹，我基本上是散养，疯在外面玩，到一顿回来吃，没人注意到我，后来我就不出去玩了，玩不动了，我妈妈发现不对劲了。”
”康子，你怎么了？”
“我肚子胀，难过。”
“来，我给你撸撸。我妈妈伸手摸摸我的肚子，大吃一惊，撩起我的衣服一看，脸都白了，怎么弄的？肚子这么大？”她一边问，一边帮我用力摩肚子，“惬意点吗？”“嗯，好多了。”我那时很懂事的，不想让妈妈着急的。我妈妈帮我撸了一会儿，嘱咐我到床上睡一会儿。我答应了。我妈妈就又去忙了。那时候的农村集体化，叫人民公社，每天都要上工，不上工是不行的，除非家里死了人！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后来，我终于不能玩了，躺在床上不能下来了，我躺着不用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肚子鼓鼓的，就像你玩的气球，肚子上还有一条一条青颜色的筋，像地图上的线。”
我用手夸张的做了一个大气球的样子。飞儿紧张的脸色一下子笑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一点都不寂寞，我们庄子周围有三个相邻的庄子，都不大，叫自然村，离得不远。村庄东面的大路是出殡都要经过的路线。我一天能听到两三次大号唢呐吹打。那低沉悲怆的大号呜呜咽咽，就像男人憋住的哭声，唢呐咿咿呀呀就好比女人的哭诉。那时候的吹手是不要钱的，只要能够有一碗厚一点的粥吃就行。上大路的时候，他们都很卖力的吹。”我妈妈还有姐姐一有空就进来帮我撸肚皮。我就告诉她们今天听到了几次上大路。妈妈听我说，还要笑着回应我，那时候，死人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注意，这里有两个成语。妈妈陪我的次数多起来，时间也长些了。我就要求妈妈讲故事。我妈妈读过书有文化，在那时候的农村是大熊猫级别的。我听惯了妈妈讲话，很反感庄上那些大人脏鸡野妈的粗鲁。我记得那次妈妈讲的故事是一个教书先生在东家教了半天书，东家给了他一碗稀粥，由于烫，他没有马上喝，对着粥吟诗：“合米煮粥稀溜溜，北风吹来浪高头。远望好像西湖景，近看先生在里头。”正在摇头晃脑感叹，忽然听到有个人说：“不通啊不通。”
“怎么不通？”先生有点恼，看看来人其貌不扬，也不像有文化的样子。“难道你也能写诗？”
“说你不通就是不通，我如果说出道理来怎么办？”那人故意拿话激他。
“你，你如果说的有道理，还能做出比我好的诗，这碗粥就归你。”先生很要面子，他觉得这人就是瞎说，也不会有写诗的本事。
“好！一言为定。你说合米煮粥稀溜溜，一合米有一两多，一两多的米煮一碗粥会稀吗？这是第一个不通，你说北风吹来浪高头，首先没人大冷天喝粥站在北风口，再说，就算站在风口喝粥，能够把粥吹得浪高头的风早就把粥吹没了，还能看到西湖景吗？”先生无言以对。“你说。”先生心有不甘。
“听好。数米煮粥稀溜溜，鼻风吹来两道沟。远望好像西湖景，近看先生在里头。”不用解释，先生已经服帖。那人端起碗，一口气喝干碗里的粥，一抹嘴，“今天总算把肚子骗过去了。”
我听得笑起来。这时，几个门里长辈走进来看看我，摇摇头，低声议论：“可怜，差不多了。”
我已经几天不能吃了，肚子里没有空间了。
我妈妈不想眼睁睁看着我死掉，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没用。我妈妈忽然走到门口，把铜钥匙拿来，那钥匙是我平时的玩具。妈妈把我翻过来，让姐姐帮忙按着，就用钥匙在我的肛门开挖，那是横挂锁的钥匙，长长的，头上带个弯，很合适的工具，挖了不少糠出来，我的肠道还是不通，时间长了，肚子朝下，憋的我难受，妈妈把我翻过来，我大口喘着气。妈妈把钥匙交给姐姐：“等会你再挖，我去弄宝宝。”
休息了一会儿，我姐说“刚才妈妈扒出来不少了，你用力挣一下，我再挖一些，说不定就好了。”
我“嗯”了一声。用力想翻过来，可是没用，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姐对我说：“别动，我来。”虽然姐只有12岁，也很瘦小，可当时的我6岁，比现在4岁的小孩身板还小。我姐一用力把我翻过来，学着妈妈的样子继续开挖。又挖了不少糠出来，我怕臭气熏着姐姐，就说：“姐，别挖了，没有用，难闻的。”就听到姐抽泣：“不臭，一点不难闻。”那时我脑子里能想的事好像不多，也不知道怕死，也没什么留恋，姐走了，我就看帐子顶。乡下蚊子多，虽然，夏天过了，还有蚊子。帐子是麻纱的。“飞儿，你还记得帐子吗？”我问道。
“飞儿正听得入神，忽然听到我在问他，忙摇摇头，什么帐子啊？”
“你是肯定不记得，那时你该不会走路呢，虽然上海蚊子少，可是你皮肤嫩啊，我们就买来一顶圆顶的小帐子罩在你的小床上，这样，蚊子啊小虫子啊就咬不到你了。”
”我们那时在乡下用的是麻纱帐子，有点黄黄的，本色。都是自家种麻，绩麻，然后给有织布机的人家帮忙织成麻布，回来自己做成帐子。一顶帐子可以用很多年。”
“当时，我躺在床上很无聊，就数帐子眼，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妈妈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睡觉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离开我也不知道，好像那天睡了好长时间。忽然，就听到哗的一声，一股臭气弥漫开来，肚子瘪下去了。好舒服啊！”
飞儿听到臭气，屁这些词就会哈哈笑，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这时他哈哈大声笑着说：“臭死了。”他哪里知道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了！
“我觉得屁股下面热乎乎的，一动也不敢动。”我继续讲我的故事。“这时，姐姐要去上学了，就跑进来看看我醒了没有。一进门就闻到臭气，她急忙跑到床边，掀开被子一看，我肚子瘪了，身下一大滩黄黄的。屙了，屙了。姐姐高兴的大声叫着，向厨房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