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拯救了水杉？（续）
作者 老狐
谁拯救了水杉？这个问题太大，行外之人，升斗小民，囿于一己之见，鼓噪断言力证吴国栋伯伯的扦插无性繁殖拯救了水杉，情非得已。如果让这一事实被人遗忘，就可能出现比“谁发现了水杉”之争更复杂的局面。水杉从发现至今，已历七十余年，相关当事人早已先后谢世，而水杉发现者的名单，至今争论未休，聒耳闹心，究其原因，是发现水杉的过程比较复杂。一个植物新类群的确定，有标本采集、鉴定发表两大主要环节。如果这两大环节为同一人完成，那么很简单，发现者就是这一人，然而水杉的发现过程却不是这样。水杉的鉴定发表这一关键环节，需要渊博学识和严谨态度，其时舍中国植物界两位泰斗巨擘胡先骕（sù）和郑万钧而不能。1948年5月15日，《静生生物调查所汇报（新编）》第一卷第二期上，他们联名发表了《水杉新科及生存之水杉新种》一文，震惊中外，这是正式确认水杉发现的时间，两位先贤是水杉的发现者，已为世所公认，定然无疑。“谁发现了水杉”的争论，集中在水杉标本采集这一基础工作阶段的参与者，而参与者众，参与程度也各有别，要确定谁能跻身“发现者”名单，确还真有一定困难。采集水杉标本地点，都是在四川万县磨刀溪（又称谋道溪，后划给湖北利川），争论集中在采集时间上，有说是1941年的，有说是1942年的，有说是1943年的，还有说是1946年的，为什么？年份不同，采集标本的人就不同嘛。加上时值战乱，交通落后，各人采集标本有的丢失，有的不够，还得再派人去采，再派去的人向丢失标本的人询问路线，指路的人有没有功？该不该算上？于是各出各的书，各占各的期刊阵地，各据各理，力争不休。甚至还拉进一位日本学者，京都大学的三木茂教授，因为胡先骕鉴定水杉，就是比对三木教授所发表的水杉化石资料，说三木茂也应名列“水杉发现者”。不要以为只有中国人在为水杉争斗，美国人也一样，美国人也在为水杉争斗。同为美国科学院院士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古生物系主任钱耐(R. W. Chaney)和哈佛大学安诺德种植园主任梅里尔(E. D. Merrill)就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当然争“水杉发现者”，他们不够格。这两位绅士争斗的是“谁先把水杉引种到美国”。钱耐说是我先把水杉从中国引进美国来的！梅里尔说不对，是我先引进来的！互不相让，争辩仲裁，对薄公堂，闹得翻脸为仇。钱耐身属美国西海岸植物界，梅里尔身属美国东海岸植物界。“西植”“东植”两大帮派本就互相不尿，因这两人为水杉的争斗更是旧恨加上了新仇，水火不容！堂堂美国植物学界因此被闹得鸡飞狗跳，钱耐和梅里尔早已相继弃世近半个世纪，各自徒子徒孙至今却仍是揪斗未休。为什么要争？因为水杉的发现太伟大了，“水杉发现者”的光环太诱人了。水杉被公认为二十世纪全球生物学界最重要的三大发现之一，其科学重要性不亚于北京人化石，整个生物学界，当然包括我们“人”这一界，都因水杉的发现而被震动，不少学科的历史记录、结论都要因之而改写。比如，“生物对地球冰川活动的承受力”课题研究，跨越了多个学科，而水杉能告诉新答案。“活化石”之名，岂是浪得！“谁发现了水杉”尚且在争，“谁拯救了水杉”岂将不争？其实这一争论已初露端倪，如果有人说“中国人发现了水杉，外国人拯救了水杉”，你还坐得住吗？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来潜江广华考察水杉林，结论广华水杉林是“全世界最大的人工种植水杉林”，然而，近二十余年来，广华水杉林却渐渐改称为“中国最大的人工种植水杉林”，各种报道宣传都是如此。为什么降级别了？不是“世界最大”而降为“中国最大”了？现在什么不争世界之最？世界最大、世界最高、世界最长……，我们的广华水杉林怎么反向而行了？很明显，中国以外的地方，出现了比广华更大的人工种植水杉林。我们不知道，专家们知道，所以叫广华水杉林降“级别”了。1972年，新中国刚刚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还没有完全打开封闭的大门，岂是轻易得进？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却乘着尼克松2月份访华的“西风”，急慌慌跟在脚后跟，忙不迭挤将进来。其时我国与外部的教科文交流几近全面停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好不容易进我国门，什么不好交流？却跑到远离国家教科文中心的潜江县广华寺，只为“考察”一片水杉树林，就像那个美国科学院院士、植物学家钱耐一样，急不可耐。广华水杉林高贵吧、重要吧？广华水杉林有秘密吧？其时距活水杉大名震惊中外已20余年，国外早有水杉种植，但均为科研性质，数量极少，扦插无性繁殖仍停留在实验阶段，人工扦插种植成林成片更无可能。1946年12月，中国植物分类学创始人，胡先骕，在《中国地质学会志》发表《记古新世期之一种水杉》论文，这是关于水杉发现的第一篇报道，在这之前，胡先骕已先后将这一消息告知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古生物系主任钱耐、哈佛大学种植园主任梅里尔，并给梅里尔寄去水杉种籽，这是水杉树种第一次走出国门。梅里尔到手种籽之后，喜不自禁，又分寄与英国、意大利、西班牙诸国同行分享。钱耐怎能甘心？向胡先骕、郑万钧求寄，所得不会超过梅里尔，他要亲自来中国现场採取，弄满满一大箱回去，盖过梅里尔。他比梅里尔小15岁，年轻气盛。1948年2月，中国内战正酣，水杉树也未返青，并不是收採水杉种籽及标本的适宜季节，钱耐却不理旁人劝告，钱耐不耐，急不可耐，不顾死活，携夫人同来中国，历时一月有余受尽千辛万苦深入重峦叠嶂中的磨刀溪和水杉坝等地，果然採得满满一大箱水杉种籽，回程途中，遇见土匪拦路抢劫，雇佣的一位当地轿伕，宋姓农民，奋不顾身保护钱耐夫人，死于土匪枪下，钱耐夫妇安然无恙。钱耐后来和梅里尔掐架，梅里尔曾以此指责他：“你害死了一个中国农民，你的水杉种籽上有中国人的血！”美国主流社会价值尊重生命，不会把这事当作“小事”。钱耐遇劫这事一出，谁敢学他再来中国冒险？各国专家只有通过函索邮寄或转手捎带，至1948年，水杉树种籽以这种方式流转到50多个国家，各国虽有所得，毕竟不多，当然珍而视之，主要育种于各国植物园所等处供科研之用。从那之后，中国内战加剧，水杉种籽外流基本停止，新中国建立之后，“一边倒”结好于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国家，与西方国家的科研交流日益收窄，植物学研究和所有科研一样，崇尚老大哥，在其身后亦步亦趋，老大哥弄去点水杉种籽，也是仅用于学术科研，因此水杉种籽从未商业性流向国外。水杉种籽出苗率极低，5%都难以达到，各国专家得到这稀世珍宝，育苗管护知识却有限，出苗率可想而知。大熊猫出国，都得有中国专家跟去指导养护；发情配种传宗接代，更非得中国专家到场不可，水杉种籽到手却没有中国专家跟去指导育苗，当然不会有多大成绩。好不容易长出苗后，他们当然希望能够就地繁殖，永续无穷，造福自己国家，但是等水杉可用树种长出来得40年之后，研究无性繁殖或嫁接又难见成功，他们得知中国潜江广华已大面积种植成功水杉，还坐得住吗？（怎样得知的另文讲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都是来自各个国家，当然会心向自己祖国，谁不存个“偷技”之念？“移柳于杉”无性扦插之法创造出来不容易，但具体操作过程却很简单，那时可能已经改进用阿斯匹林或其他去痛片泡取水杨酸液体，比用柳枝泡取更方便。牙刷不也是这样吗？发明出来不容易，制作起来却很简单。蒸汽机、电灯泡、电话机等等，哪样不是如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到达广华水杉林，从中国陪同官员到水杉林管护人员，以当时国人认知来看，不会把水杉扦插工艺看成是什么秘密。心怀鬼胎的大鼻子们完全不用深入追问，管护林子的技术人员就会不厌其详从头介绍到尾，并把洋人们带到苗圃，展示整个扦插工艺过程。专家一留心，什么秘密看不到？何况这一过程如此简单，“偷技”的外国专家完全不用“偷”了，轻而易举就得到水杉扦插无性繁殖“大法器”，心满意足，丢下广华水杉林是“全世界最大的人工种植水杉林”一句赞语代替学费，一路暗笑打道回府了。新的“世界最大人工种植水杉林”在中国以外的地方开始诞生了。第一篇来自《湖北科技信息网》，前文曾有引用，为看官们阅读方便，再引用一次：水杉是第四季冰期之后的濒临灭绝植物，是中国特有的古老稀有树种，有“活化石”之称。上世纪七十年代，潜江从利川的一棵百年水杉上取出优树14株嫁接培育成功后，让水杉从高原走向了平原，水杉发展为700多万株，使潜江成为全国重要的水杉苗木基地。1972年，周恩来总理赠送2千克水杉种子给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金日成主席，以表达中朝人民的友谊；1978年2月，时任副总理的邓小平访问尼泊尔时，赠送2株水杉苗，栽培在尼泊尔皇家植物园。1992年，邓小平同志视察深圳仙湖植物园时说“有一种古代的树种叫水杉，现在全国都有了，最大的一棵就在三峡附近”，指得就是1941年干铎教授发现的号称“天下第一杉”的利川谋道1号原生古树。水杉不仅是中外植物学家进行科学研究的宝贵“活化石”，而且成了和平、友谊的象征。与此同时，利川水杉母树管理站在中国林木种子公司和湖北省林木种子公司的支持下，对水杉进行无性系繁殖研究，如今已取得成功。“与此同时”四字的下划线为笔者所加。这四字叫人费解：与哪个“此”同时？前边列举“1972年”、“1978年”、“1992年”三个时间，姑且算作最早的“1972年”吧，“对水杉进行无性系繁殖研究，如今已取得成功。”同样是七十年代。这两网都是官网，文章必定出于专家手笔，两篇文章有三个共同点：1、水杉嫁接或无性繁殖都是在“我”这里取得成功的。3、在“我”之外的世界其他地方，70年代之前水杉扦插无性繁殖尚未取得大的成功。升斗小民不知道世界，官网、专家知道世界。如果70年代之前外国已经有了水杉扦插无性繁殖技艺，他们就不敢说这话。中国人看到这话无所谓，外国人看到这话怎会善罢甘休？就不得让你“脱糊”（湖北方言，意为脱身、脱去麻烦）！这证明了小民的推断：中国以外的其他任何国家，在70年代之前应无成功的水杉大田扦插技艺。这两篇文章为什么不把研究成功时间向70年代之前推进一点？因为他们拿不出70年代之前树龄的水杉林。然而，我们潜江广华寺不仅有1957年培育出的193亩水杉实木林（即水杉种籽培育的林地），还有1960年培育出的水杉扦插林。当时的沙洋二农场，高级农业专家吴国栋和他的攻关团队，用他们发明的扦插无性繁殖技术，在1960年，把原来的193亩水杉实木林，扩大为305亩，增加的这112亩林地，全部都是扦插培育的水杉。同时还以此为中心，在原沙洋二农场进行水杉“四旁”大规模种植。正因为这些成就，1963年，国务院在广华召开了全国“水杉现场会”；1964年，珠江电影制片厂又来到沙洋二农场，摄制了《水杉绿洲》纪录片。原沙洋二农场培育了广华水杉林，江汉油田现在管理广华水杉林，这两个单位都不属潜江地方政府管理，是潜江的“过客”。这片水杉林是不是全世界最早无性繁殖成功的，和当前业主江汉油田有什么关系？他们无心关心，重新成立的沙洋二农场又无权关心，广华水杉林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遗忘了。拯救水杉过程并不像发现水杉过程那样复杂，是我们自己把它弄复杂了。如果我们的官方都像以上两文说法，外国人就有了和我们争夺“水杉拯救者”的同等地位和权力，因为他们的水杉扦插无性繁殖也是从70年代起步的。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72年考察广华水杉林后，中国以外世界的水杉种植数量和面积暴长，这是铁的事实，可以到现在“世界最大的人工种植水杉林”去钻眼取年轮断树龄，还可以到“世界次大、次次大……的水杉林”去取证，它们一定全部从70年代开始种植！水杉种群迅速走出存亡绝续之境，重新繁盛于地球，这样一个世界性成就，谁能遗忘？到了我们这代地球人的重孙灰孙辈，“谁拯救了水杉”这个问题肯定要被提起，“你死我活”的争斗必将再起！不凸显广华水杉林的人文价值，不凸显她在水杉传播中的世界性功绩，只让她向官本位看齐，让吴国栋像南宋那位伟大的牙刷发明者默默无闻下去，有一天广华水杉林也就被人遗忘了，仅是普通小城镇公园“水杉公园”的一个附属游玩项目。到那时，地球人后代们提问“谁拯救了水杉”，我们的后代说是中国在20世纪70年代采用扦插无性繁殖技术拯救了水杉，外国重孙子灰孙子也纷纷站出来说：“是我某国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用扦插无性繁殖拯救了水杉”，都像前文所引两篇文章的空洞含混漏洞频出，我们辩得过人家吗？最后结论必然是：中国人发现了水杉，某国人拯救了水杉。
2018年7月20日
（全文完）
往期精彩：60年代初，潜江县广华寺，湖北省沙洋二农场场部，在这里上小学，校园北面数百米远处，是一片占地三百余亩的水杉林，水杉树干尚仅鸡蛋粗细，高逾丈余。每棵树挺立笔直，树冠极像《洪湖赤卫队》刘闯的梭标，直指蓝天，阳刚凜凜，与常见的杨柳苦楝和桃梨松柏大异其趣。听说这是珍稀树种，场部花大力气从外引进，好不容易才培育成功。
作者简介:
老狐，本名胡汉仁。出生于1954年7月，1972年应征入伍，服役于新疆与西藏阿里，1977年转业到江汉油田，任汽车司机，后从事企业宣传、党务、销售、酒店工作，本世纪初得以买断，将时间抓到自己手中，享受钓读人生。写作为兴之所致，文章不多。申明：本平台部分图片、音乐和歌曲来源于网络，主要目的在于分享信息，让更多人获得相关内容资讯，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本平台将尽快删除，谢谢您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