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艺术家

贞元8年的某一天夜里,高大巍峨的襄州城上垂下根长长的绳索。一名身着紫袍,玉带横腰的官员正顺着绳子小心翼翼却又不失急遽地攀爬而下。他两脚落地后仔细地向四周张望,确定无人发现后才长出口气。他冲着人喊马嘶的襄州城冷笑一声,甩甩衣袖奔入了夜色。

这位以蜘蛛侠的身手上演“生死大逃亡”的便是李唐宗室、时任山南东道节度留后的李实。他之所以被迫上演如此“绝技”,是因为城内暴动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如果慢上一步就铁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话说李实其实做得并不过分,他只不过得了当时贵胄子弟的通病之一,“贪财”。但倒霉就倒在他的前任、同为宗室的曹王李皋另类得出奇。不仅足智多谋,更爱兵如子,甚至还是有名的孝子兼发明家。

李实接了这样人的盘,却只拿出“吸兵血”的手段来秀下线,难怪士兵们会在“冰火两重天”的强刺激下集体爆发了。当天,大家对李皋私宅横草未动,却将李实家夷为平地。得知此事的李实气得对天发誓,一定要将一切损失记在国家账上。在他看来,这次“家难”怎么说也算是“工伤”呀!

很快,他就有了“收账”的机会。同样“贪财”的唐德宗很能体会这位小本家的苦衷。见他两手空空地跑回长安,马上把管理全国农工商业的肥差“司农卿”分配给他,帮李实在首都重新置业。领导的苦心都如此明显,李实怎能不继续发挥所长,日贪夜贪,来者不拒呢?前提是要把更为饥渴的皇帝喂饱,这样才是“奉旨贪污”,稳赚不赔!

果然,为了奖励劳苦功高的李实,在贞元十九年,德宗竟把京兆尹的职务送给他酬庸。这可应了那句话,“贪狼长百兽,哪得不食群”。京辅三郡的老百姓算是开始了一场“噩梦”。

就在李实出任“灭门京兆”的第二年,整个陕西遭到了多年不遇的特大旱灾。春夏两季,未见滴雨,地里的小麦全都干成了不能吃的稗子。老百姓望着已经揭不开的锅,只能希望近在咫尺的皇帝体恤民情,发来些救命粮好度过寒冬。

谁知,作为地方官的李实却正在加班加点地赶制“征粮册子”。他早就向皇帝上了“今年虽旱,谷田甚好”的奏折,甚至还拿出“精心挑选”的麦苗作为证据,堵住以韩愈为首的“赈灾派”的嘴。德宗李适人虽贪婪,可并不缺心眼。他也知道天旱成这样,秋收是没指望了。但放弃当年的租税却严重违反了德宗那锱铢必较,寸利必争的天性。现在看到李实自愿出来背“虐民”的黑锅,他也乐得装傻充愣,先把好处捞到手再说。

于是乎,那出在中国常演不衰的“卖儿卖女,扒屋完粮”的悲剧又在关中大地上“飙泪开场”。甚至有人把地里黄瘦的麦苗全部卖掉,从而断送了全家人的希望。

就在满朝官员在李实的淫威下沉默不语时,一个身份最低贱的“优伶”成辅端却站出来慷慨发声了。他利用当时惟一的公共平台——“戏院”,演了一出火药味极强的讽刺剧。

其中几句戏词说道“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五硕米,三间堂屋两千钱”。谷贱伤农,房贱伤民,最受伤的是大唐二百年来辛苦维系的民心。深感“伤不起”的唐德宗做出了一代昏主的必然反映,他在李实的撺掇下,以“诽谤国政”为名榜杀了热血男儿成辅端。

此后,沉沉夜色中的最后一点萤火也归于湮灭,“贞元”两字也成了中唐乱政的不变注脚。

此时,老百姓对李实的态度,史书上用了两个非常形象的字,“切齿”。

可李实似乎铁了心要让老百姓把牙咬碎。贞元二十一年,刚刚恢复生气的百姓好容易盼来了皇帝蠲免欠租的圣旨。可深知德宗心事的李实明白“免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门面话,“收租”才是升官发财的终南捷径。

于是,他竟然和皇帝对着干,对往年欠租照收不误,还要算上利息。而德宗面对首都市长的公开抗旨,竟选择了沉默不语,乐观其成!这可能就是所谓“政治双簧”的最高境界吧。不过,这次受灾的并不光是百姓,那些稍有良心的低级官员、下乡胥吏在面对老百姓人间地狱般的生活时,也难免会心生恻隐,手下留情。结果权欲引爆兽性的李实竟把他们全部杖杀,用无辜者的生命为催款树威!

终于,沾满鲜血的三十万贯人命钱被李实纳入囊中。他欣欣然,觉得老天爷就要“降大任”于他,下一任宰相高位已经在含情脉脉地招手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李实春风得意之际,他最大的靠山也是同案犯的德宗李适恶贯满盈,翘辫归天。即位的唐顺宗李涌对李实的所作所为早就厌恶到了极点。觉得要实施新政,让暮气沉沉的朝廷重新振作,非要搬掉李实这个石头不行。

他一道圣旨(此文理直气壮,文采涣然,堪称一代“反贪佳作”)将李实贬往川陕交界的通州(非今北京通州区)出任秘书长。长安市民听说后一早起来就准备了满袖的砖头瓦片,守在出西门的必由之路上,等着“痛打落水狗”。谁知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岂能斗得过“逃跑艺术家”李实!李皇亲早就打通关系,利用长安禁苑囊括西城的地理位置,从苑后的月营门兔脱而去。让满怀义愤的路人甲们翘着脖子空等了一天,只能向西唾地而归。

都说美国的魔术家胡迪尼是如假包换的“逃跑艺术家”,但连监狱、棺材都关不住他也未必能从万人喊打的窘境中全身而退。李实用一次次的表演亮瞎了观众的眼球。幸好这种伟大的“艺术家”只产生在政治混乱的封建时代,不然我们这些小民的眼球也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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