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 周海江

作者简

二叔

周海江

小雪节至,寒风乍起。
我驱车百里,赶回家乡为父母准备炉火。车子拐下大道,就清晰地看到了远处的村庄。天有点薄阴,太阳被细纱般的云层裹着,漏出白冷白冷的光芒。寒风在田间刮过,枯草秃树在瑟瑟发抖。时已近午,萦绕于村庄上空的炊烟稀稀落落,仅有的几柱,也很快在寒风中消散。整个村庄笼罩在寒气之中,少了许多活气。
村子的巷道里静悄悄的。小时候每到饭点时,妈妈们在巷道里吆喝孩子吃饭的喊声、孩子们追逐撵打的叫声都已远去成记忆。家里大人们端着饭碗,蹲在自家门前,边吃边聊的情景也已不再。无论小孩还是大人,都聚在家里,玩游戏、看手机、看电视,和熟悉的人隔屏聊天,为陌生的人喜怒哀乐。
村子,只活在了记忆里。
停好车,正坐着和母亲说话,外面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接着传来孩子们欢呼的叫声。我疑惑地看着母亲:“今天村里谁家过事吗?”“没有,这是你二叔在爆米花呢!”“二叔?!”
二叔大名郅满囤,是十里八村的能人,人送外号“百(bei)能”!
年轻的时候,二叔迷上了木匠活,跟着邻村的一个老木匠学手艺。三年后,二叔出师,独立支撑接活。有一年,二叔被请到邻村一户人家做工。这户人家家境殷实,活儿大,二叔这一干就是近一个月。刚入秋,天气还不甚凉。二叔撸起袖子,甩开膀子,精工细作,一丝不苟,把汗水甩在了自己手上的每一个物件上。
砍、削、锯、刨、凿、钻、楔、锉、漆,大小十数种工艺,不来半点儿马虎。刨花木香中,二叔瞄着木料的平直,重推轻拉,用刨子一层层取平直。“唰唰”声中,刨花像卷席般从木料上纷纷飘落。木屑满地,二叔用凿子从多到少一点点地凿开木料,榫卯相契,衔接完美。一件件物件像变魔术般从二叔的手中诞生。
认真的人最美!二叔的样子吸引了这户人家的三姑娘。借着送水、吃饭的机会,三姑娘和二叔越聊越熟、越说越热,感情的火花就这样一天天地盛开。当二叔干完活离开的时候,两人早已私许终身。
来年的春天,二叔托人提亲。在三姑娘死哭活闹地折腾下,她父母终于拗不过女儿,答应了这门亲事。下一年,唢呐声中,三姑娘变成了二婶子。
在乡下娶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往是媒人和男方的父母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才能成就一门亲事。二叔倒好,自己出马一个月,连挣钱带拐媳妇,一点儿也不耽搁。从此。二叔就成了村里人打击那些毛头小子的口头禅:“就你能,为啥不能的娶媳妇,有人家满囤的一半也行!”
结婚后,二叔慢慢减少了出村接活的量,更多地接本村的木工活,围着二婶,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过了几年,土地下放了,二叔就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土地上去了。二叔最拿手的是种棉花和西瓜。这两样经济作物,都是需要一定技术的。二叔向有经验的老农请教,琢磨钻研,很快就成了村里顶呱呱的好手。
种棉花,留种、中耕、点窝、放苗、间苗、稳苗,二叔像侍弄自己的孩子般把一株株幼苗经营得杆壮枝强叶肥。接着,整枝、打杈、掐顶,二叔在棉田一泡就是一天。用二叔的话说,要保证棉株“早、全、齐、匀、壮”。棉田开花了,二叔“不旱不灌,见花头水”,讲究施花蕾肥、桃铃肥、盖顶肥。农历八月份时,二叔的棉田里就盛开着朵朵白云,温暖、洁白,连日子也仿佛轻飘飘的!
农历三月时,二叔整地、施基肥,然后将浸种、消毒、催芽的西瓜种子点穴播种,松土覆盖。定植、整枝,二叔拖着个小板凳,在瓜田里从早起干到黑了。二婶每次都是气冲冲地送饭到田头,又喜盈盈地端回空碗,因为二叔一通有关理想、明天、前途的展望彻底让二婶狂热地像被洗了脑。好吧,清醒了就再来一次!二叔说:“授粉有讲究,必须在清晨太阳出来后开始,在上午十一点前结束。下午花蕊就蔫了,是不能授粉的。”二叔可是村子里第一个采用人工授粉的“专家”,他的话,就是权威。
毫无疑问,在二叔勤劳科学的打理下,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二叔成了村子里首批“万元户”。镇政府选了一个全镇集会的风和日丽的日子,把全镇的“万元户”召集在一起,让他们披红挂花,骑在大马上,敲锣打鼓的进行“夸富”游街。就像古时候进士及第“夸官”一样,成为了全镇人眼中的“能人”!
风光只是一时的,除非你能永远站在潮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进一步席卷中国的每一个角落。“万元户”已经不再是一个难以实现的荣誉,代之的是“万元户刚起步,十万元才算富!”二叔眼瞅着村子里一个个原来光景不如他的人都走上了经商发家致富的道路,他也坐不住了,开始捣鼓着要干些什么。
不久后,“中国山西宏大歌舞团”在二叔的张罗下成立了,二叔自任团长。我问二叔为啥叫“宏大”,二叔说取自“宏图大展”的意思。瞅着二叔一幅踌躇满志、壮志凌云的模样,我两眼中全是小星星。从此,凭着一曲唢呐名曲《百鸟朝凤》,二叔东奔西走,开始了“歌舞”生涯。
农村人娶媳妇嫁女儿就图个喜庆热闹,而且那时候搞乡村歌舞团的不多,二叔的歌舞团很快就小有名气了。活接了不少,钱也挣了不少,二叔在村子里第一个买起了摩托车。我那时候最得意的事就是骑上二叔的摩托车,抱着二叔兜风。
几年后,二叔的歌舞团发生了一件“桃色事件”。团里的一位中年乐队师傅和一位跳舞的小姑娘好上了,乐队师傅的老婆闹到了团里,把二叔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小姑娘的父母倒是没说什么,但看二叔的眼神像防贼一般。小姑娘被父母领走后,二叔有些颓废,认为歌舞团再也没脸办下去了。
可是生活中的人们就有这样一种隐藏的心理:表面上他越是谴责的东西,背地里却越是对此有兴趣。二叔的歌舞团反而“火”了起来,邀请“走事”的人家是络绎不绝,出场的价格也是日见增长。有一段时间,二叔不得不拒绝所有三千元以下的出场。
正在二叔以为自己更需要加油大干的时候,二婶子出来干涉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二叔终于屈服在二婶子的手下,把歌舞团转手给了别人,告别了他的“演艺生涯”。
世纪之交,镇政府提出了“立足实际,果业富民”的号召。村里人纷纷种植苹果、梨、山楂、柿子等经济林木,二叔却瞄准了当地的传统果品——稷山板枣。稷山板枣在当地的栽植已有上千年历史,素有“皮薄、肉厚、核小”的特点,成熟后的板枣掰开可以拉出金黄的亮丝,维生素和矿物质在枣类中含量最高,堪称“中华枣中之王”,是历代皇室“贡品”。可惜多年来由于管理传统落后,板枣产量不大,经济效益差。二叔遍访周边村子里的老枣农,并自费到省农科院果树研究所学习枣树管理,还买了许多枣树管理的书籍,边学习,边实践,边研究。两三年下来,二叔成了远近闻名的“板枣种植专家”。
当二叔的枣园第一次年收入突破十万元后,村里的人们开始纷纷仿效,镇政府也把板枣种植作为地方的特色种植业进行宣传推广。一条具有地方特色的果业发展道路正成为当地村民实现致富梦想的首要选择。二叔被镇政府聘为“乡土专家”,四处传经送宝,车接车送,着实风光了一段。
后来,二叔又买了电脑,学着在网上销售自家的板枣。有一年,板枣滞销,二叔却利用网络不仅把自家的板枣销售一空,而且帮助村里其他种植户销售板枣。从此,二叔把线上、线下的销售网络进行了整合,双管齐下,种、收、销流水作业,成为我们当地有名的“板枣销售能人”。二叔“百能”的外号更是被人们口耳相传了。
“二叔怎么干起爆米花了?”
“年龄大了,种枣树爬上爬下的,孩子怕不安全,就接了班,让他在家歇着。可你二叔却说这是‘废物式养老’,容易得老年痴呆症。爆米花,走村串乡的,活动活动能防老。这不,就干起来了。”
“二叔这养老方法挺新鲜的!不过,到有点道理。我看看去!”
二叔一边摇着炉子,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着话。几个外地来的年轻果商邀请二叔合影,他们把老式的手摇爆米花机和二叔一起摄入镜头。二叔笑呵呵地任他们摆布,但是手上的活却并不停止。
“嘭”一声巨响,孩子们放开捂着的耳朵,叽叽喳喳地捡拾着飞溅的爆米花。在升腾起的乳白色雾气中,二叔笑呵呵着,麻利的准备下一锅。看着二叔忙碌的样子,我不由感慨:二叔的“能”其实是一种生活智慧。他智慧地安排着自己的每一步人生,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丰富而有余韵!
二叔真能!

作者简介

周海江,男,70后,山西运城市人。少无大志,蹉跎岁月如戏。既长,投业于教育。现就职于一私立学校,偶有闲余,喜欢舞文弄墨。文不甚佳,影响仅止于本校,私下依然窃喜不已。无甚远志,亦不惭愧,求一碗饭而已!余生前路,依稀可见,出息无有!
凡参赛必加微信:shuai_peng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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