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姐姐：【秋染榛林思亦浓】（小说）
鱼鸿，笔名鱼儿姐姐，本人喜欢读书、爱好写作，作品散见于《当代散文》、《胶东文学》、《烟台晚报》、《福山文学》、《商洛文学》等。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作协会员、烟台市芝罘区作协会员、烟台散文学会会员，三秦文学主编。
阳光暖暖地照在阳台上，给这冷冷的深秋送来些许温暖。春燕收拾完屋子，拿了本书来到阳台的飘窗上，她想在窗台上躺一会儿，晒晒这久违的太阳。
春燕将书翻开放在胸前，眼睛却望向窗外。湛蓝湛蓝的天空上漂着几朵白云，远处山峦上的黛青色不知什么时候被红黄色所替代，半山腰处有几位农人正在地里不知疲倦地忙碌着，窗前那棵枫树的叶子已变得焦黄，稀稀落落地挂在枝头上，时而欢快地在枝头摇晃，时而忧伤地耷拉在枝头上。一阵风吹来，“忽啦啦”地响声过后，枝头更冷清了，地上却多了厚厚一层枯黄。
还记得上初中那时，也是这样的秋天的午后，正是放学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同学拿着要背的课本出了校门，沿着学校围墙边那条小道一直向学校的后山上走去。走上十几分钟，再穿过一大片耕地，就看见一片榛树林正在阳光下欢快地歌唱。
林子里多年积攒下的落叶已铺就了厚厚的暖床，同学们你争我抢地找得一块平处，躺在又软又厚的叶子上边背着课本、边仰望着天空。白云悠悠、树叶悠悠，朗朗背书声和着风过树叶的“沙沙”声，织成了校外这秋日里最美的风景。
刚刚喝过的一碗玉米糊糊还没过一个时辰，肚子便开始“咕咕”地叫起来。张阳走出树林，猫着腰，贴着地来到一片萝卜地前，悄悄地拨出几个萝卜，揪下萝卜叶插在萝卜坑里，又猫着腰回来，然后他们几个便从山中的一个小道下了山。
在河里洗干净萝卜，大家一人分一个，张阳拿大个的却并不吃。他用衣服擦干萝卜外皮上的水后将它装进衣兜里，他要去寻一个人。其他人并不拦他，也不问他，这似乎成了几个哥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春燕喜欢在河边找个大石头，然后躺在石头上背东西。背会了，她就起来玩玩水，三五个好友，你撩一把水，我撩一把水，把个小水潭搅得和天上的云似的，白花花一片。
张阳来了，好友们便散了。张阳问春燕背完了没有，春燕说快了，张阳说他都背完了，春燕不信。于是他俩互相考问对方，当双方都背过了后，张阳便从衣兜里掏出萝卜递给春燕。春燕要两个人分，张阳说他和朋友们一起吃过了，这是留给春燕的。
到了红薯收获的季节，张阳他们会悄悄去偷着刨上一两个。待地里红薯都刨完后，地里再也没什么庄稼需要收割了，光秃秃的地里是一片翻过的凹凸不平的黄土，这时他们开始明目张胆地在地里捡红薯，再也不怕农人会发现他们。
张阳有时会给春燕带来一个黄瓜，有时会给她带来一个西红柿。而春燕最喜欢的还是张阳从地里捡来的红薯。经过风吹日晒霜打后的红薯尽管干巴巴的、也很小，却特别的甜。每次春燕让张阳吃的时候，张阳都说他吃过了，这是专门给春燕留的。
那时，学校的食堂里只有玉米糊糊，大家都从家里带干粮和咸菜。男生的干粮总是比女生吃的快，经常不到周三便空空如也。张阳离家比较远，一周只能回家一次，每次带的干粮到周三吃完后就只能干饿着。春燕的家离学校近点，有时周三回家一趟，有时不回去。春燕知道张阳干粮吃得快，每次都省着吃，留下些送给张阳。
中考前，春燕有些紧张，问张阳考不上中专怎么办。张阳告诉春燕他们村缺代课老师，要是考不上的话，他俩就去他村当代课老师。张阳让春燕别紧张，放松心情应考。
春燕说参加完中考，她还想去参加县重点高中组织的考试。她问张阳去不去。张阳说到时候再说。
中考结束，春燕让张阳和自己一起去考县重点高中。张阳说要是中专考不上，他就不上学了。
春燕说她想去考，张阳说那你去吧。
那个暑假是那么漫长。张阳和春燕希望他俩都能考上中专，这样就不用分开了。可是造化弄人，一向学习都不错的张阳和春燕都没考上中专，好在春燕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张阳问春燕去上高中吗？
春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阳。
上，钱从何而来？不上，她却不想回家务农，更不想和别人一样出去打工。她该怎么办？
张阳焦急地等待着春燕的回答，春燕说她得回去问问家里。
新学期伊始，春燕去县中报到，开始了她的高中生涯。她似乎忘了张阳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一个深秋的下午，地上的叶子已落了厚厚的一层，春燕正和同学在校园的花坛边看书。一个同学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春燕知道张阳就在校外。
她轻轻地打开信，张阳那句句真切的字让春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张阳要出去打工，要帮春燕攒生活费，还要帮春燕攒大学的学费，张阳让春燕下晚自习后去校外的杨树林里找他。
那一晚，张阳在树林里等到学校里所有楼上最后一站灯熄灭，也不见春燕的身影，张阳伤心地走了。
那年春节，春燕听说张阳和初中同学晓芳订了婚，开春就结婚。晓芳和春燕同村、同龄。春燕听完后，心里满是失落。
春燕高中毕业那年，张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春燕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家里好不容易凑齐了学费，走时，母亲说一人在外千万别省着，有什么困难就写信回来。春燕说好。
春燕在大学里，带家教，做勤工俭学，尽量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她知道她上的不是自己的学而是全家人的学，全家人都在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为的就是她的大学梦，这个家的大学梦。
大一暑假，每逢镇上赶集的日子，春燕便随母亲到街上去摆摊。那天中午，太阳十分毒辣，母亲让春燕到树荫下去凉快会儿，别晒中暑了。春燕让母亲去，母亲让春燕去，正在两人互相让着的时候，张阳来到摊前和母亲打起了招呼。
起初，春燕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是张阳。直到张阳叫春燕，春燕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张阳。
这四年来，张阳的影子也时常出现在春燕的脑海里，春燕也时常在想那晚她要是去见了张阳会怎么样。
现在，当张阳站在春燕眼前时，春燕发现以前的那个张阳不见了。那个阳光纯真的少年脸上布满了岁月的影子。他成熟了、圆滑了。他对她的问候完全是老同学间的客套与寒暄。她从他的话里再也寻不到一丝丝往日的情分。春燕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失落与失望，与张阳简单地交流着。
张阳说他这次回来是因为岳母家有事，很快就出去了。他说他在省城开了个小餐馆，餐馆离不开他。他走时，递给了春燕一张名片。春燕随手将名片往母亲那个收钱的小纸盒一扔，便忘了这张小卡片。
那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春燕不再骑自行车到学生家里上课。一个周六的下午，她在103路公交站点等公交车，这时她才发现树上叶子全落了后的马路是如此地宽阔与空旷。原来这条路的两边有那么多小店一直隐藏在树荫里，她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榛林餐馆“的名字映入她的眼帘。春燕想这是谁家的餐馆怎么起这么个名字，生意能好了么？
不知是担心店家的生意还是想起了初中校园外的那片榛树林，春燕竟不自觉地向那个餐馆走去。
春燕推门而入，一般暖流瞬间向春燕涌来。小店虽小，但干净整洁，一个小暖炉放在正中间，尽管炉里烧着煤，但地上没有一点煤灰，店里也没有一点煤味。仅有的十余张小桌都坐满了客人，春燕想要不要和别人拼个桌尝尝这小店的口味。
这时张阳一身厨师打扮，两手端着一大碗油泼扯面从厨房里出来，嘴里吆喝着：“那位是19号，扯面来嘞。”
春燕条件反射般地闪向一边，张阳走向靠门的客人放下扯面往回走时，发现站在过道边正看着自己的春燕。
张阳嘿嘿地傻笑着，问春燕想吃啥。春燕说你先忙别的客人吧。张阳说那你自己先找个地方坐着，便进了厨房。
春燕坐着，张阳忙着。两人似乎都忘了对方似的。
待客人少了下来，张阳这才发现自己慢怠了春燕。他忙问春燕想吃啥。春燕说随便，你看着办。
张阳拿了几个红薯出来，把炉子上面盖火的盖移出了个小缝，然后把红薯放了上去，他让春燕勤点翻着便去了厨房。
红薯快考好的时候，张阳端来了一大碗酸汤水饺。春燕问张阳是不是也没吃，张阳说他这会儿不饿，等会儿。春燕吃着水饺，张阳翻烤着红薯。
原来张阳这个店开张不到半年。他的前两个孩子是女孩已经上了幼儿园，老三是个男孩才一岁多，她媳妇在家照顾着三个孩子。他说他已经从他们村搬到A市下面的一个村子，买了当地村民的三间土房，并在那儿落了户。他现在忙着挣钱盖新房。
张阳说着，春燕听着。眼前的饺子是她最爱吃的，地瓜也是她最爱吃的，可今天吃着这两样自己最爱吃的东西，噪子里却总像有刺划过一样有些不舒服。
春燕吃完饭，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张阳自己吃了碗剩下的米饭就菜，店里这一天的生意总算是结束了。
春燕要走，张阳让春燕等会儿他送她。春燕就帮着张阳收拾店里的卫生。
随后的几年里，春燕不忙的时候都会来张阳的店里帮忙。张阳忙结束后便会炒几个拿手的小菜，两人一起吃着、聊着。饭后，张阳再送春燕回学校。
大四那样春天，春燕帮张阳忙完客人后，张阳依旧在厨房里炒着小炒，春燕却不去收拾桌椅卫生。她靠在厨房的门边上，看着张阳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这是春燕第一次看张阳在厨房忙碌的样子。
张阳以为春燕饿了，就对春燕说，你去坐那儿等会，马上就好了。
吃饭的时候，春燕告诉张阳自己要到外省去实习两个月。张阳问春燕为什么不在省城找个实习单位。春燕说留在省城要交城市增容费。张阳问得多少钱。春燕说得上万。张阳不语。
张阳送春燕回学校的路上，张阳问春燕去外省实习的路费有吗？春燕说去的路费够了，实习结束发了实习费回来的也不成问题。张阳从身上掏出五百块钱递给春燕，让春燕拿着。
春燕不要。张阳说穷家富路，还是拿着吧。在张阳的再三坚持下，春燕抽了其中的两张，春燕说算我借你的。张阳说好，你说借就借。
春燕实习回来后，就忙着写论文、论文答辩等一系列学校的事。离校的前一个周，春燕去张阳的小店和张阳告别。
这次张阳没有让春燕帮忙，而是在门外挂上了“暂停歇业”的牌子。
春燕说她回家住几天就去单位报到上班，单位20号发工资，如果20号前去报到就可以领半个月工资。
张阳说你这一走，往后回来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别急着去上班，回去了多陪陪叔姨，晚几天再去也不迟。
春燕说好。
春燕回到家没几天就去新单位报到了，她想早点挣钱帮家里还账。
那年腊月，她终于攒下了上千块钱。她回到省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张阳的小店，还张阳的钱，她还给张阳买了一条好烟。因为她不想看到张阳因抽那些劣质烟而咳嗽的样子。
当春燕来到张阳小店时，小店依旧，风格依旧，只是客流没以前多了。店里多了个收银的女孩，出来送菜的也是另外一个年轻人。
春燕以为自己走错了，退到门外看看，门匾上依然写着“榛林餐馆”四个字。
春燕问女孩以前这店的老板呢？
女孩说她不清楚。
春燕问女孩接手这店多长时间了。
女孩说有半年吧，他们是七月份的时候看见这家店要转让，就盘了这家店。原来的老板具体去哪儿了，她真的不清楚。
春燕来到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水马龙的马路，突然发现如此热闹的大街上她竟是如此的孤独。
这时她才想起她从未向张阳要过他的电话，也从未问过他现在的家在哪里。此时的春燕，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
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春燕，张阳唯一的亲人——他爷爷，刚入秋便过世了。张阳在家一直待到秋收后他岳母忙完地里活儿才走。母亲还说张阳他们这一走，怕是不回来了。
春燕问母亲为什么。
母亲说晓芳的弟弟也把户口迁到山外去了，他岳父母要出去帮晓芳的弟弟看孩子，张阳家也没什么亲戚，家里没事回来干啥。
春燕看着对面山上的那一片榛树林，树光秃秃的，她的心也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后来，春燕再也没见过张阳，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起风了，一片树叶被风刮得高高地飘在空中，这片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断地慢慢旋转着，飞向远方……
秋已经很浓了，霜降也已经过了，榛林里的叶子也快落光了吧；地上又铺了厚厚一层，应该更绵软了吧。如今还有学生去学校后山上的榛林里背那些枯燥的课本吗？他们也会去秋后的地里捡红薯吗？春燕想……
无奈，秋染榛叶落，雨打芭蕉愁。
秋风起时白云飞，人在他乡兮思已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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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鱼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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