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菊霞：【母亲的手：我生命里的图腾灯塔】（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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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我生命里的图腾灯塔
作者：王菊霞
秋天里最后的温和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流带走，城市的街道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臃肿而热闹起来。看着久违了的棉衣重新温暖了城市里一张张生动的容颜，停在异乡的街头，寒冷刹时象一张大网笼罩了我的世界。忽然就那样强烈地想念起我的父亲母亲，想起母亲那双每到天寒总会皴裂的手，还有日益疼痛的关节……
记忆里母亲的手，并没有长成纤纤十指、葱白如玉，那是一双缺乏美感、骨节分明、但却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母亲一生多子女，却并没有多福的晚年，因为病痛，也因为我们的远离，与她最长情的陪伴者，除了父亲就是各种各样的药品和那根不离左右的拐杖。
四岁的时候，记得那一天，母亲特意为我梳了头，扎了两个很好看的麻花辫，然后看着看着我就哭了，最后狠下心要把我送给一对陌生的男女。“女女最好看！可是妈妈得让你活下去，不是嫌你多余，而是你最乖巧，能讨人喜欢，新爸妈才会对你好……”穷人的孩子都早慧，总会过早地明白生活的不易，上有兄姐，下有幼弟，五个人当中，我被选成“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是，再好的日子也比不过“穷妈妈”的好呀！我抓紧妈妈的衣襟怎么也不松手，我看的出来，她（他）们是真喜欢我，可爸爸妈妈好象也真的认定我会被另外的父母所疼爱，所以似乎也铁了心地要送走我。那时候的我多无助啊，当时我哭的撕心裂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涕泪横流的我竟然抱着母亲的手就狠狠地咬了下去。那一咬，也还真的柳暗花明了，我哪儿也没去成，而母亲竟然拖着被我咬伤手的那支胳膊，破天荒地搂着我睡了几晚。
我几乎一战成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说起要把我送走的事。
但那时家里的确非常穷，父亲没日没夜的忙碌，打各种各样的短工，做一些不赊本的小生意，剩下的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扑在了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没有粮食，我们这嗷嗷待哺的五张嘴，也许都熬不过那些缺衣少食的岁月。因为心里曾有过将被放弃的阴影，我时常过得小心翼翼，我心里总以为，也许是因为我不愿离开，才使家里更拮据、父母亲更辛苦。可是父母从没有流露过厌弃我的神情，即使有时惹恼了父母，兄姐弟弟们集体被吓唬敲打，但我享受的也只是“一碗水端平”的待遇。没被区别对待，这对我还不能够强大的内心来说很重要！而且无论多累，母亲时常会用她那双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窄小的身板，“可不能生病呀，要强壮一些才好……”那时，能长得更壮、更憨，是我最迫切、也最伟大的理想！因为，我多想不让母亲那样操劳，她的手由于要缝补，要洗洗涮涮，要承担一家人所有的衣食住行，已经粗糙得能刮伤我的脸了。而被我咬伤的那只手，因为劳碌，醒目的疤痕异常丑陋，常常以不能忽视的存在刺痛着我的心！
赶快长大吧，长大了就能自己洗衣扎辫子、长大了就不会再怕黑、不会再因为受了别人家孩子的欺负而总惹来母亲的眼泪！最要紧的是，长大后我就可以有一双像母亲一样的手来保护她、让她可以像别人家的妈妈那样，有爱惜自己的时间和机会！
十几岁有十几岁的蓬勃，二十岁有二十岁的葱茏，至于二十岁以后或者更久远的将来，那是我十多岁的目光，穷尽想象也看不到的身后事。可十五岁时第一次挨过的、母亲的耳光，以一种振聋发聩的深刻记忆，一直在耳边留存着清脆的响声……
十五岁是所有的花季少女都还在做梦的时刻，而那时的我却已经尝过了足够多的生活里的辛酸。一路走来，成长的辛苦让我更加懂得刻苦努力的意义，在当时很多的人对大学趋之若鹜的时代，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报考中专师范学院。因为这样就可以少上三年的高中，可以更早地参加工作，也能更快地接下妈妈手中的“菜篮子”，让父母亲整日沾着泥土的双手也能体面地伸出来！
可人生就象多米诺，变数是你永远也不能彩排的生活，你甚至永远不会提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初三进行到最后的复习和冲刺阶段时，所有的孩子都开启了发愤的模式“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各种各样的鸡汤，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让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们，成了低年级同学们眼中的疯子和神经病。苦读数载，谁不想成为第一个戴上冠冕的人呢？所以，请原谅年轻的我们往疯里折腾吧！
这时，和我同寝室、同年级但不同班的女孩，因为妒忌我的成绩，也许怀着排挤或者打击我的目的，做了魔鬼！她趁着我周六回家的机会，把我所有的重点笔记和很多重要的书本资料全部扔到了厕所的粪池里。人心的阴暗让我始料未及，倏忽之间，世界在我的眼泪里已看不清黑白！当我从懵逼中醒过神来的时候，绝望和着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做了后来让我后悔、也让父母蒙羞的衰事：我当着她和同学们的面把这个元凶的书包掷到了厕所的粪池里。而她，因为是始作俑者，始终没有进行任何地反抗。我想，那时候的我，一定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在快意恩仇吧，以“以牙还牙”的方式把我们都逼进了死胡同。
可想而知，学校怎么会允许这样的“恶性”事件发生在校园？虽然我与她都堪比优秀学子，但学校对学生“德、智、体、美、劳”的规范与要求，从来都不容任何人僭越。我们都受了严厉的处分，除了在全校师生前亮相检讨、记警告、并且要通知各自的家长来校……
直到这时候，我终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父母一生与人为善，清白处事，从不与人争长短，可所有的清誉却一夕损于我的无知妄为。羞愧、胆怯让我的“自白”失去了最后的时机，学校亲自通告了事件的始末，母亲被推在了人前。我永远忘不了：母亲在老师面前小心翼翼地对着那个女生的家长再三地道歉与保证的情景让我的眼泪汩汩成河：“我没有把孩子教好，让她养成了无知鲁莽的性格！子不教父之过，我会好好教导她。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家孩子借书，找到需要的资料，尽量不影响她参加升学考试，对不起了……”多少句的对不起我已经记不清了，可这“对不起”怎么能由您来说啊！本末倒置，罪魁祸首难道该心安理得吗？当时的母亲太伤我的心了！我突然间就逆反地想和整个世界为敌：“凭什么要借书给她？凭什么要向她道歉？谁才是受害者呀妈妈？您敢借书给她，我就永远也不上学了……”
母亲的巴掌毫无预兆地挥过来，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当着老师的面，当着那个女孩和她的家长的面！
那时的我，有多么的恨这一巴掌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么厚的茧，打在脸上可真疼！
“我的女儿是做错了事，可她从小长到现在，从来都不会好勇斗狠，一直都是我几个孩子里最让人放心的一个。如今，是什么导致她做出这样出格又极端的事？作为母亲，我感同身受，她的过激行为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失去了希望后的害怕！我觉得我女儿该得到你家孩子的诚心道歉，因为她被毁掉的不是书本笔记，而是对未来的人生信仰……”
母亲是懂我的！这种给一巴掌带一颗甜枣的懂得，它让我年少的心在第一次的慌乱后有了幸福的归处。
最终，母亲还是多方打听，找齐了书本给她，至于有没有如愿以偿，我想我再也不愿去在意这个人的一切。宁愿相忘于江湖，因为十五岁的我很难轻易地原谅她！
而我，母亲坚持要让我读高中上大学，她说，我的人生不该局限于厅堂或者乡间田野里，我该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年少的我，因为“血气方刚”，让母亲成了“犯错的孩子”！但她却让我明白：理屈可以低头，而强悍的人生从来不怕走弯路！在她的眼里，我并不是顽石、除了无知，仍然还是她珍贵的孩子！
光阴荏苒，从少年到我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在时光的彼端，岁月深情地沉淀了我欢喜的，悲伤的所有过往。我长大了，母亲却走了与我相反的路，时光正以不可忽视的刻板，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沟壑和伤痕，眉目依然，却带上了沧桑又衰老的味道！而最让我心酸的是那双手，如今已不再灵活，已不再能听她的使唤，关节突出肿胀，每逢变天就是母亲最难熬的时候，疼痛不已。我们想尽了办法却又没有任何办法能缓解，每当季节交替或天气不好的时候，母亲的痛苦都象一块大石压着我的心，难过异常，又无计可施！这样的无力和心疼常常使我寝食难安，脾气也会变得很坏，好在先生很包容，从来都能体谅我与母亲的不易。可母亲是怎样的人啊！即便手已经这样了，在我的孩子还没有早教以前，母亲总会托人给我带来手绣的肚兜、用各式布贴以丝线绣成的老虎枕头，她说这是百家布，是她从很多人家里讨来给孩子添福的，嘱咐我一定要给孩子用。远隔千里，她却似时时量过孩子的脚此时多大、彼时又多大一样，做的鞋子，衣服都和善。孩子的脚上一直都穿着母亲亲手做的小布鞋，稳稳当当地长了一岁又一岁。
一针一线，我知道，母亲是把所有的深情都寄托在了那双尚能穿针走线的手上！
由于过度操劳，已严重透支了母亲的健康，使她的身体愈加的不好。脊柱变形了，刚过花甲之年，背已驼得远远看去就象一只虾米，手也已经提不起重物握不紧东西。可她一直都隆重地当着我们的妈！总想尽办法弥补小时候家穷带给我们的亏欠：每次回家的日子，都成了她与父亲的“大日子”。母亲总是会提前督促父亲把炕烧热一点；不断提醒父亲别大声咳嗽说话，好让我们能安心地歇一歇；手已经那样的不灵便，她还是会坚持着做出孩提时代被我们视为珍馐的吃食……
每每看到父母亲快活的神情，看到母亲围着锅台忙忙碌碌、出出进进的身影，很多的话都压抑成了咸咸涩涩的眼泪！劝阻与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说出来，就会伤了母亲的心！会让她认为自己不再被需要、孩子们已不再稀罕这“妈妈的味道……”所以，我们总会装腔做势成很馋、很欢喜的样子陪着母亲忙一场、乐一场！直到再一次的离别时，母亲那枯瘦的手挥到我看不见了，泪水就会在瞬间决堤而出，难过到泣不成声……母亲呵，我们何曾还盼望过回家能一饱口福之欲？可是你愿意！你愿意在离家的孩子们面前，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妈、还是让我们能倚靠的雨天有伞、天黑有灯的妈！
一粥一饭，你以这最简单的温软，养着孩子们的胃，暖着孩子们的心！
悠悠寸草心，母亲不是参天的树，却用遒劲的臂膀为我们撑起了半边天。她平凡甚至粗糙，没有书香气，但她用为人立世的硬道理，让我们从她巴掌大的天地里，走出狭隘，触摸到了诗意的远方和文明的痕迹。
在儿女们的心上，她不曾泼墨挥毫，却深厚隽永如一首史诗；又如一枝常青的藤，历经沧桑却依旧看不到悲伤的姿态。即使衰老带走了风华，也还是屹立在我心海上的灯塔，一直亮着，在我每一个需要坚强的时刻！
岁月的长河缓缓深流，如今，我已常常想不起来母亲都对我说过哪些必要我一生都谨记的话。唯有那双手，福泽了两代人的手定格在记忆里：它的粗糙，温暖，凌厉和无数次的送别时，挥动在离愁别绪里的僵硬的姿势……就那样，想着想着就流了泪……
（文中插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王菊霞，尚爱自由，喜爱随性的文字。闲暇之余热衷于记录有诗意、有力量的生活和人事。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期待现世安稳中，每一天的自己都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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