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桂芳：带她去看海
晨曦微露，恶梦中醒来，我赶紧抱着她，准备去看海。
她那么爱美，得给她打扮打扮。
你喜欢穿什么？我蹲在她面前，深情地看着她。她不语，只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
对了，你喜欢粉红色。就穿粉红色的背心，扎粉红色的发带。我自言自语，赶紧打开她的衣柜。五颜六色的衣服涌出来，像一团魔术彩绸。我从衣服堆里扒拉出那件粉红色的背心，慢慢替她穿上。她那么乖巧听话，温顺得像个玩具娃娃。
再扎两个羊角辫。我的眼前浮现她顶着两根羊角辫，在风里奔跑的场景，那么唯美，像一幅油画。
我细细柔柔地给她扎辫子，生怕弄疼了她。辫子扎好了，高高地扬起，精神抖擞的样子。两根粉红色的飘带缠绕在辫根，像两面猎猎的小彩旗。
她温柔地配合着，不挣扎，也不动弹，只用泪光莹莹的眼睛看着我。
拉开房门，才感觉秋意萧瑟。花园里簌簌的落叶提醒我，时令已是深秋。
我赶紧折转身，找到一双蓝色手套，还有一双黑色靴子，给她穿上。
我抱着她，到海边去。打的，尽管费用昂贵，只想赶上看日出。
我知道看日出是她的愿望。曾经，我周游世界的时候，拍过一张海边日出的照片。照片里，太阳跃出海面，鲜艳欲滴。海在霞光里灿烂夺目。她看着照片，高兴得蹦蹦跳跳。
可我一直忙碌，疲累地奔走。我扔下所有的工作，甚至丢失了升迁的机会。我得带她来看日出。我不想让她有任何遗憾。
车上，我的眼前不停回放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春天的碧绿草地上，我们相依相偎，一起看野花怒放，看蜂蝶翩跹。她快乐地在草地上打滚儿。她的粉红色背心上沾满草屑，丝丝缕缕，构成一幅生动的水粉画。起风了，她在风里追逐天上的风筝，仰头看它们呼啦啦飞翔。
夏天里，我们一起在山溪里洗澡。山溪哗啦啦欢唱，像一只乐曲，叮咚成韵。清亮的溪水，明镜一般，映照着我们的身影。我们在小溪里追逐，戏耍，打水仗。山溪旁的野花，在清风里微笑，颔首，仿佛为我们喝彩。
秋日，蝴蝶般炫舞的金黄色落叶丛里，我们一起嬉闹，追逐。她被我涂抹的彩色辫子，像落叶一般飘飞，如蝴蝶一般轻盈。累了，我们并肩躺在软绵绵的落叶地毯上，在秋阳里，舒服地酣眠，直到夕阳落山。
冬日，雪花飘飞的时候，我堆一个漂亮的雪娃娃。她歪着脑袋，静静地欣赏，然后，快乐地围绕着小雪人，奔跑，欢唱。
今天，我要带她去看海，我相信她会非常快乐，一定的。
电话响了，是老总打来的，他说，如果今天上午不赶来上班，你就永远别来了！老总挂电话的声音，像轰轰的雷声。我轻蔑地笑了。我宁愿不要工作，尽管我是那么喜欢那份工作，它带给我快乐和满足，还有我和她所有的生活需要。
可是，为了带她来看海，我想，一切都不再重要。
海就在眼前。她依然平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海风轻拂，海浪轻轻缓缓地漫步，如凌波微步的仙子，听得见它轻柔恬静的呼吸，像美人的娇喘。海鸥翩翩翱翔，不时清脆地吟唱，像在给海伴奏。
我紧紧地抱着她，坐在软绵绵的海滩上，静静地等待日出。
我说，娟子，你看，太阳快出来了，霞光万丈，多么美丽呀。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了我一眼，就吃力地闭上眼睛。也许，她是太累了。那么睡吧，让我们一起在海的怀抱里睡去。我真想和她一起永远睡去。
太阳的光辉唤醒了我。我睁开迷蒙的眼睛，拿出包里的针管，将事先准备的药瓶拿出来。我轻轻地摇晃着药瓶，像摇晃着千斤顶，是那么沉，那么重。
娟子，娟子！我轻轻呼唤着。她吃力地睁开眼睛，依然用湿漉漉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心撕裂一般的疼。
我颤抖着，将药液吸进针管。在七彩的阳光里，药液变得五颜六色，是那么美丽，却又那么恐怖。
娟子，我不想这样。可是，娟子，只能这样，你才能少受苦。我不想让你受尽折磨。别怪我，好吗？我亲吻着她。我的泪水流进她的嘴里，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默默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知道，她不能说什么。
我颤抖着，将药液缓缓推进了她松弛的皮肤。
我扔掉针管，紧紧抱住她，泪如雨下。
片刻，在我怀里，她静静地闭上美丽的眼睛，却是永远地闭上了。
娟子是我心爱的狐狸犬的名字。她患了癌症，医生说，她活着，只能受罪，没有幸福。我忍痛让她安乐死，别无他法。我爱她。
娟子，这个名字本来是我女友的。娟子曾经在路上捡到这只孤零零的小狗，抱回了家，为她洗澡，为她治好了满身的癞疮。女友娟子和小狗，情深意长。
就在三年前的那一天，我的女友娟子救起了一个落水的孩子，自己不幸走了。她走了，我领养了她的小狗，就把这只小狗叫做娟子。我和叫娟子的小狗，情深意长。
我的女友娟子，曾经，特别喜欢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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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桂芳，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读者》签约作家，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出版青春校园小说集《菊香的心事》《飞舞的红纱巾》《飘逝的童谣》《少年的心事你别猜》和童话集《神奇的手》。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百余万字，小说入选《中国微型小说年度精选》《中国最好看的小小说》《精美微型小说读本》《感动你一生的微型小说全集》等七十余种精选本，近百篇被《读者》《青年文摘》《意林》《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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