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涛:颗粒归仓 ​

颗粒归仓

高涛

  

  每次看到“高陵场畔”的石槽碌碡、犁耧耙耱、织机纺车和那些马灯、门礅、木龛等农耕器具,都勾起了我儿时熟悉又模糊的记忆,似乎闻到了苜蓿草的香甜味、摔得噼啪响的泥瓦炮声,海洋般的黄秸秆,不由对昔日农耕生产生活多了几分新的理解。

  

  小时候90年代前,村头还有土广场即场畔。四周围堆放着些秸秆柴草。个别村场畔除夏收专门用来打麦外,一年四季都空闲着。但是,我们村会在麦收后,人们拿起镐把,顶着秋老虎,一镐一镐的刨开瓷实的像铁一样的场畔。一镐下去,只凿开一个小坑,第二镐对准坑缝再抡下去,抡十镐歇一会。一不留神婶婶已前来送午饭:“太硬了,一大晌才刨开这炕大一片。”费力刨开场畔,是为了多种一点,多收一点,正所谓“人勤地不懒”,颗粒归仓由此开始。

  

  一听到“旋黄旋割”的叫声,我们姐弟三个就知道既欢乐又苦逼的“造场”和夏收劳动要来了。及至现在,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建设场畔的欢乐场景。场畔的建设对大人们来说是件很复杂细致的活,要经过“耙场—泼场—光场”好几个步骤。有经验的村民,把场畔用锹或镐翻开,敲碎了每一个土疙瘩,耙一遍溜平。而后,端着脸盆压着茬口,细细匀匀的泼上一遍水,洒上麦糠,再雇来村里的小四轮,拉上碾磙子,一遍又一遍的磙,直到场畔又硬又实又平又光。在“高陵场畔”你看到的碌碡,有的带条纹,有的很平滑,就是用来先砸后光的石磙子。说建设场畔很欢乐是指泼场时的孩子们。就像现在云南傣族的泼水节,互相追逐着打水仗,或是恶作剧地把同伴扔进场畔四周放着的防火用的水缸里。受感染的大人们也都敞开了衣褂,用愉悦的笑声迎接即将到来长达月余的农忙。

  

  建好场畔,才是夏收的启幕。这时候,你就会看到,早上还似黄带绿的麦子,在太阳毒辣辣炙烤下,转眼功夫就熟透变成黄澄澄的了。村里家家磨镰刀、户户装车子,都忙碌了起来。我们家里,虽说全家老少都参加夏收,但最苦的却是母亲。那几年,父亲是一个教书匠,总带毕业班要中考,基本没时间回家帮忙,家里五、六亩地的收割就全落在母亲一个人肩上。后来我成年后,院后的菜地里种了一分地小麦。收割时,我挥舞镰刀,原以为会大地上诗情画意的锻练。结果10分钟不到,满头大汗,脸上被太阳烤得火辣辣的,胳膊上也被麦芒划出了一道道血痕。现在回想起当年母亲天还未明就起床下地,一镰一镰割麦子,那恐怕不是一个苦和累字所能形容的。那时候我还小,不是在地头草丛里捉蚂蚱,就是躺在麦捆上看母亲蹭、蹭、蹭地向前割,羡慕得很,心想长大后也要割麦。如今才越发思量到——农民对土地的勤劳,不是艾青说的那样:“爱这片土地爱的深沉”,而真是一种养家糊口的无奈和流汗流血也要生存的坚韧。面对丰收在望的庄稼,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着喜庆,泛着跟娶媳妇抱孙子一样的红光。

  

  如果说,黄灿灿的麦子被割倒站成一排一排的麦捆列阵,过几天后被人力或三轮车拉送到场畔,是夏收刚刚开始的序幕,那么,进入场畔的人和麦捆才真正开始了大会战,而场畔则是整个农忙的主会场。

  

  有人叫“打场”,有人说“碾场”,其实就是把麦粒从麦秆上脱离下来,也就是碾穗、筛粒、晾晒的过程。这是场畔里的重头活,也是场畔里最热闹、最忙碌的时候。包括“摊场”“晒场”“碾场”“翻场”“起场”和“扬场”等多个繁琐而复杂的环节。一般是上午先去场畔解开麦捆“腰带”,将麦秸薄厚适中的铺散开,一个大中午的暴晒。到下午饭后时分,小四轮车拉上石碌碡“突突、突突”的一圈套住一圈密密碾过麦秆。“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不知要碾上多少个圈。中间还进行一次翻场,一粒粒麦粒儿才毫发无伤的被从麦穗里挤压出来。“高陵场畔”3000多个碌碡搭建的高达22米的五谷丰登塔,从下往上、一圈一圈的收垒,像极了碾场时的跑圈。该塔四周螺旋而上的楼梯可以攀登,这既是高陵场畔的标志,也可供游客们登高望远。

  

  “碾场”之后就是“起场”。这时候,等候在打麦场边树荫下的大人们,手持铁杈或木杈把碾压过后变碎的“麦秸”(又叫麦穰)挑起来,抖一抖,使夹杂在麦穰中的麦粒落下来,然后一杈一杈的端到场畔边侧堆放。机械又单调的重复着动作。后来,村里的能人发明了巨型“尖杈”,能一次挑运走一大堆麦穰,成为了“起场”的重武器。青壮劳力掀动“尖杈”运送麦穰时还“来!—来—来!咳!……”的喊起打场号子鼓劲。那号声浑厚嘹亮、铿锵有力,既流淌着对粮食收获的喜悦,又充满了生活的正能量。而我们小男孩们,有的在软软的麦穰上翻跟头,有的站在正上垛的麦垛上踏实和躲猫猫。堆麦垛就象盖房一样,要一层一层的压实,我们娃儿充当了压实机的作用。麦穰是造纸的原料、牛马最好的饲料、烧火做饭的燃料,麦垛地摊子沤肥的土还是来年上地的好肥料。过去用黄泥和白灰抹墙时,将干净的麦穰掺入其中,能增加粘合度。农忙后的场畔会成为孩童们的游乐场,而堆在场畔边的麦穰垛,是我们玩耍打仗、捉迷藏的好去处。

  

  “起场”完了,场畔中间就剩下混杂着麦糠的麦粒。聚拢成堆后,安装好比现在“高陵场畔”餐饮亭中还大三、两倍的大风扇,或等起了夜风,便开始“扬场”。二爸是全村“扬场”的把式,一般人要等有合适的风,风大了会把麦子吹跑,风小了麦糠和麦粒分不开。但二爸只要起一点微风,扬起木锨,就能把麦糠让风吹走,麦粒哗哗的落下来。在我眼中,欣赏二爸扬场简直如同欣赏一门技术。他手持木锨的力度、幅度、高度和节奏都拿捏恰到好处,被永远的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

  

  打场、起场这些活都是在烈日暴晒下进行的,劳作的人们往往汗水混着尘土,灰头土脸脏兮兮的,酷暑下的辛苦可想而知。一天下来,这种高温下高强度的体力消耗是非常大的。而直到扬完场人们才能简单休息一下。累极了的人们平展展的躺倒在麦垛边或扬净的麦粒上。送来个西瓜解解渴,或买一根冰棍降降温,那爽劲儿赛过活神仙。  

  但比吃嘴这事更惬意的是晚上“睡场畔”。人们吃过晚饭提上凉席来到场畔。点一小堆湿麦糠熏走蚊子躺在场畔。竹席挨着竹席,天南地北的海聊、胡吹乱谝。小孩子们则不知倦的奔跑、逮昆虫、打尜儿、滚铁环……

  

  我挺喜欢睡在场畔。热闹一天的场畔这时候渐渐静下来,耳边只听得见蛐蛐蝈蝈的叫音,口鼻中充满着四溢的麦香味儿,虫鸣蛙吟,树叶婆娑,“睡场”的感受是如今城里人无从知晓和无法体味的,这种原生态的纳凉是比现在睡在空调下还凉爽和惬意的。等到深夜醒来,四周静悄悄的,空气湿哒哒的,不时吹来阵阵习风。抬头望天,月朗星稀,亮青色的天空中斑斑点点的星儿一闪一闪,让人心旷神怡,全身松弛舒坦宽阔得像装下了一个宇宙。其实面对苍穹,场畔上的我们只犹如一粒微尘般渺小。有时候会缠着爷爷奶奶讲故事,他(她)们指着天:“月亮爷、丈丈高、骑白马、拿腰刀,……”惭惭地,睡着了,安详的比现在席梦思还香甜。高陵刚刚开展了“千人帐篷节”如同睡场,也不知道现在的人们是否能回味起睡在野地的韵味。

  

  值得补充的是,繁重的劳作再怎么汗流浃背人们丝毫不怕,但却很紧张突然的变天。有时候刚摊开场,突然阴云密布,麦收时节往往还爱下雨,雷声一来,全村男女老少,就箭一样的跑到场畔,收拾麦秸上垛盖好,天放晴再马上散开(怕捂潮发霉,不然麦粒会变黑而将来影响面粉的质量和口感)。所以,人们抢收抢打把麦收称作“龙口夺粮”。打场不容易,粒粒皆辛苦,只有亲自参与了麦收的人,才会有切身的体会。有了这样的经历,才会懂得劳动和果实的来之不易。

  

  压题的是,经过上述高强度、快节奏的劳作,大部分成熟饱满且干透的麦粒会扬净晒干后拉回家入囤。但是,由于个别麦秆的潮湿不易脱落,和夹在麦穰麦糠中抖落不完还有少量的麦粒。所以,勤劳节俭的人们会在夏种后的间隙,翻开麦垛进行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碾场,为的是确保真正做到颗粒归仓。还有收割后的田间地头,你会看到小脚的老奶奶,胳膊上挎着小笼,手里拿着剪刀,仔细的走过每一陇地,费力的捡拾着麦穗,为不浪费一粒儿粮食。

  

  虽说夏忙是全村老幼齐上场,其实,还是有些特别年迈的老人和无法下场的妇女在家。但这些老弱病残孕也并不闲着。他们会作另一些活计。比如,剪一些又白又长高低均匀长势良好没有倒伏的麦子的麦秆,拧草绳、编蒲扇、扎蒲团,或自用或卖钱补贴家用。高陵场畔里的水壶外壳,就是这种已经频临失传的技术所做。而高陵场畔旨在恢复纺坊、油坊、铁匠铺、茶舍、酒肆等传统关中民俗文化技艺,打造现代休闲农业在西部乃至全国首座绿色国际慢城。

  

  如今,三十年弹指一挥,目睹了割、收、扬、犁、种一条龙的收割机等机械,替代了延续千年的割麦、碾场等手工农事,看到周遭一片片的庄稼地被征收盖成高楼社区、建成大棚种植花卉,在为人们高兴能从繁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之余,我也忧愁的怀念并无奈的倍感到农耕文明渐被工业化进程的快速“吞食”。像村头消失的场畔一样,被改变的不仅是我们传统习惯的生产生活和居住方式,还有我们永恒而美好的记忆。

  

  和村头场畔一并以惊人加速度消失的是传统村庄和古村古镇古城。如火如荼的农村新社区热潮和城镇化大潮下,全国每天近100个村落正在消亡。华夏农耕文明博览园董事长闫国新忧心忡忡:“给人们留住记忆,保护农耕文明之根,建设高陵场畔展示农耕文化”的宏伟梦想中,我们惟愿千年古村古镇古城焕发出时代活力和张力!

  

  作者简介:高涛,高陵区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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