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征红迷会活动日志】 重读《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
9月27日晚,仪征红迷会于江苏省收藏协会仪征活动中心阅古轩举办线下读书会。此时的仪征,正是秋高气爽、心旷神怡的气候,分别月余的红迷们早早来到举办地,品茶聊天,互叙离别之情。一月一次的读书会,其功能早已不再仅限于读书,更是红迷们交流学习、增进感情的纽带。本期读书会的内容是重读《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关于这两回各个版本间有所差异,己卯本、庚辰本并未分回,其余版本的分回位置也有所不同,且此二回故事情节由大观园完工直至元春省亲毕,具有极大的连续性和整体性,故而本期读书会将此二回视作一回,一并赏读品析。
在声情并茂的朗读后,红迷们就本回中的人物情节、诗词联对进行了交流探讨。纵观《红楼梦》全书,规模最为宏大的场面有二处:其一,秦可卿葬礼;其二,元春省亲。再有本回是全书中诗词楹联较为集中、丰富的地方,堪称是最具有阅读美感的分回之一,红迷们交流的兴致也是格外的高。本回有一回前诗: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红迷们认为,作者用此一首五绝道尽了省亲的本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当是令人羡慕,然而一场虚热闹结束之时的离别却又极尽辛酸。元春受封的贵妃只是一个虚名而已,她只是稍微延缓了贾府这座“危楼”倒塌的时间,虽是一个虚名,但元春却是此时贾府最大的政治依靠,倾全府之力兴建大观园足见对她此次省亲的重视程度,贾府上下都期望着藉此再沐“圣恩”,可是元春在宫闱内的甘苦又有谁能够识得?一场奢华的省亲盛宴背后的甘苦又有谁能够理解呢?此诗貌似浅显却寓意深刻。
本回回目名: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宝玉为大观园诸景题联赋诗是本回的一大看点,红迷们也对此展开了一番讨论:大观园构筑精巧,规模宏大,正如元春诗中所云“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其布局、方位、建筑特色、各处景点等等,如果采用平铺直叙的方法,一处一处的介绍,未名过于单调乏味,读者也难以留下深刻的印象。作者在此处通过贾政、一众清客和宝玉巡游,拟题匾对的方式,将大观园的面貌艺术化的展现在读者面前,几令人过目而不忘,真可谓一大妙笔。而宝玉也不失所望,每到一处,匾额对联皆信手拈来,完全不像“潦倒不通事务,愚顽怕读文章”的样子,所拟的几副对联虽无深意,却别具一种闲情逸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如: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亦香;都得到了红迷们的高度评价。作者还在此处安排了一次两类人在诗兴文才方面的碰撞,一类是贾政和他门下一批附庸风雅的清客相公,另一类当然是不喜仁途经济的贾宝玉,碰撞的结果勿用多说,作者在此处给了贾政那一类人淋漓尽致的嘲讽。事实上,大观园题对额也是对当时社会风气的一种反应,清代康熙、乾隆两位皇帝,尤其是乾隆,极喜游山玩水,在位时曾六下江南,且所到之处,总要留诗题额,江南一带杭州、扬州等地比比皆是。久而久之上行下效形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风气,后人曾称之为“乾隆遗风”。作者将这种现象通过艺术再创造成功融入到了《红楼梦》中,方才有了我们所看到的充满诗意的大观园。
园子竣工,各处匾额对联也已由宝玉初拟完成,于是乎元春省亲就正式拉开了序幕。按照文本中所述,元春从戌初动身至丑正三刻回銮,整个省亲的过程大约为七个小时,换算成现在的计时制就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这处时间安排引起了红迷们的思考。这样的一件大喜事,作者为何要安排在夜间上演呢?有红迷从“酉初刻到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一句推断,元春回家省亲的时间是经过皇帝许可的,这可能就是宫中规制,元春也只能遵循。然而有红迷提出了疑问,省亲当日,五鼓时分(凌晨四时)贾母等就开始在荣府大门外等候了,而元春从宫内动身大约是晚上七点,相隔足有十五个小时。既是宫中规制规定省亲时间是在晚上,那根本用不着让贾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从凌晨四时就开始等上那么长时间,就算为了表示对皇家的尊重提前迎接,也不用提前十五个小时,是以作者安排元春晚上省亲当是另有深意。也有红迷提出了另一番见解:夜间,在《红楼梦》中来说是个很特殊很灵异的时间段,具有某些特定的意义。如秦可卿死后魂托凤姐是在夜间;贾府的祖先叩响门板,向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贾珍发出哀叹是在夜间;宝玉夜阑惊梦后大呼晴雯死了是在夜间;甚至宝玉生辰,掣花名签预示诸多女孩悲剧结局也是在夜间,对于众多红楼人物来说,夜间是个哀伤凄切、生死交接的时候。在这样的背景下,作者安排元春在晚间省亲是有一定的隐笔与深意的。试想,元春于丑正三刻(凌辱两点)满怀离别的悲伤踏上归程,重新回到皇宫那“不得见人的去处”,那个去处,却真是比夜还要黑!元春在那举目无亲的深宫内闱于夜深人静之时是否曾凭栏洒泪遥望那“路远山高”的家乡?望着望着天就亮了,这回宫的一夜其实也正是元春宫中生活的缩影。从亲人环伺的家中走向孤寂凄冷的深宫,这不正是元春悲惨命运的开始吗?或许这才是作者安排元春于夜间省亲的真实用意。
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贾政于帘外向元春问安时说的这一段话又引发了红迷们的讨论的兴趣:按说,省亲是让长年久居深宫的后妃回家看望父母家人,叙天伦之乐享亲情温暖的。从这一点上说,确实有些像贾府中人所颂扬的:“如今当今体贴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下分别的。”然而事实上呢,为了此次元春省亲,贾府倾阖府之力兴建大观园,直接导致了后来的经济崩溃。更有甚者,贾府上下老少从五鼓时分起直等至上灯,身为祖母和母亲的贾母王夫人见了元春因怕她行家礼全都“跪止不迭”。而做父亲的贾政更是连女儿一面也未能见上,只能至“帘外问安”,相比这样的“父女隔帘相见”,真是连囚犯家属牢内探监的待遇都不如。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封建伦理纲常,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最后又都臣服于君为臣纲。在封建社会中,君臣关系是至高无上、享有绝对权威的。贾政因何连元春的面都未能见到呢?因为元春不仅是他的女儿,更是一位贵妃,除了太监,是不得与别的男人见面的,哪怕是生身之父,就连一手带大的幼弟宝玉,没有谕旨也只能站在室外。因为贵妃的身份,此时此刻,元春更是皇家的代表,所以她的父母兄长不但要向她下跪行国礼,说话也要用最恭肃卑谦的语言,真不知天伦之乐、亲情温暖在何处??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表明,封建伦理只不过是统治阶级用以维护封建统治的工具而已,毫无人情可言。
红迷们认为,贾政帘外问安时的一副奴才相固然十分丑恶,比如明明贾府是世代功勋之族,他偏说成是“草莽寒门”,更是把贾府家人说成是“鸠群鸦属”,真是自卑自污到了不堪的境界。只是按照贾政的逻辑一分析就有了问题,元春是贵妃不假,但她难道不是出自贾府,不是贾政的女儿?“凤鸾”难道不是“鸠鸦”所生?按他的说法,又置元春于何地?这种现象其实并非是贾政的“个案”,脂批就说道:此言犹在耳。可以想像,数代身为皇家奴才的曹家先辈此类话语定是经常挂在口中的,究其原因,是封建纲常抹杀了人与人之间的血缘亲情,君臣之道使得父女、母女、姐弟等关系变得隔阂和冷漠,作者通过这一笔描写使我们深切感受到了封建专制制度的扭曲与黑暗,用意深远。
接下来,红迷们又评论了宝玉诸人的《大观园题咏》诗,这些题咏诗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应制诗,所以在这些诗中除却一直无视仁途经济的贾宝玉外,大都难脱“颂圣”的俗套,其实这是很正常的。比如薛宝钗的诗,从遣词造句到谋篇布局都是以盛唐时期那些有名的应制诗为模板,因对她来说,对皇家歌功颂德宣扬封建教化都是出自本心。但也因人而异,如林黛玉的诗就颇有些应付的味道,其实命题者元春又何尝不知作诗者为了完成差事而虚意逢迎,但只要对方说出了自己所需要的内容,至于真话假话,反倒无关紧要。这些诗作某种程度上也暗合了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比如迎春,为人懦弱无能,人称“二木头”,是以赋了一首“旷性怡情”,她性格呆板,诗也显得空洞无力。探春能力出于众姊妹之上,却也自知难于薛、林相争,故只以一绝以随众塞责,其“奉命何惭学浅微”一句,再对照迎春的“奉命羞题额旷怡”,足见二人截然不同的个性,这些按头制帽的诗作也显示出了作者深厚的诗词功底和良甘用心。
品读过了元春省亲这一“红楼大事件”后,作者笔锋一转又写起了儿女情长,下一回中,贾宝玉、花袭人、林黛玉又上演了怎样的“情切切意绵绵”的故事呢?敬请期待仪征红迷会下期读书会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