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征红迷会·在线讲座】杂谈研红作文中的相关问题(完整版)

嘉宾简介:宋庆中,《红楼梦研究辑刊》编辑,主攻方向:旧红学评点派(黄小田批语研究)。

3月17日晚,仪征红迷会邀请上海《红楼梦研究辑刊》编辑宋庆中老师做客仪征红迷会QQ群——芹梦轩文化艺术沙龙,就《红楼梦》爱好者在研红作文中的若干问题进行了精彩的在线讲座。宋庆中老师就随笔文章的性质、研究者如何确定自身的主攻方向以及刘心武研红的“取与舍”等多方面内容,并结合亲身经历向红迷们详细介绍了初入红学圈子的爱好者如何在研读过程中准确定位以及构思创作研红文章时的若干要点。讲座精彩纷呈,既为普通读者指明了方向,亦为研究者深入探索提供了参照,讲座结束后宋庆中老师与仪征红迷会红迷们进行了热烈的互动交流,就红迷们感兴趣的问题进行了解答,并激励红迷们认真品读、大胆创作,向《红楼梦研究辑刊》等学术期刊积极投稿。

现将宋庆中老师的讲座内容大致摘录如下:

(一)研红随笔的“不入流”

随笔随笔,随手笔录,是非常散文化的东西。一般的研红爱好者所写多为随笔札记类文章,且大多聚焦于人物的评析。应该说,这很难为学术期刊所登载。除去地方性的刊物,我们放眼规模较大的一些红学研究的学术期刊:比如《红楼梦学刊》,没有这方面的文章;《曹雪芹研究》,有专门一个“随笔·札记”的专栏,但每期仅发3篇左右的文章;比如《红楼梦研究辑刊》,每期也仅发1—3篇随笔类文章。另外,如《明清小说研究》及各大学的学报,你几时看到过上面刊发过迎风洒泪、对月伤神的研红随笔呢?一篇也没有。那么有的朋友该说了,这是我的研红成果呀!为什么得不到承认?我可以肯定地说,这只是你的研红结果,而不是研红成果。成果应该是具有一定影响且积极、有效地推进红学研究发展的理论观点及文献史料。在红学网站上经常看到写了几篇随笔札记的研红者说“我的红学成果发表在某某刊物了”之类的话,这纯属骄傲虚妄之词,是不可取的。

在图书市场上,这种研红随笔类的著作也是非常多的,包括寂寂无名的作者与拥有较高知名度的作家,但这些书籍多是昙花一现,红过一阵之后就再没有人提起,为什么?随笔札记,人人会写,人人可写,人人都能表达不同的观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一本书一家之言自然无法服众,久而久之,就成了陈芝麻烂谷子,遭人丢弃也在情理之中了。

那么标准的学术期刊之所以留出一小块版面刊发一两篇随笔类文章,那只是为了排版的灵活、内容的多样与新人的培养,但它不受学术期刊的“待见”则是非常明显的。所以诸位朋友千万不要因为某家权威学术刊物刊发了你的一篇随笔、札记,就将这种体裁的文章作为你今后唯一的努力的方向。权威学术刊物发了你一篇,但它很少能继续发表你的第二篇、第三篇。

(二)研红起步之后的方向与定位

作为研红者,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一把是“舞文”,一把是“弄墨”,因为你若想作红学研究,最基本的要会写,借助文字表达自己内心的诉求。这就比只看看《红楼梦》的通行本或看看电视剧的一般读者要高出一个起点。那么,在这起点之上,是继续用我们现代人的处世思想与生活方式去解读《红楼梦》,写一些人物评析、生活杂感,还是对《红楼梦》这部“百科全书”作进一步地纵深研究呢?前不久一位研红朋友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宋老师,我现在感觉迷茫了”。这位朋友也主要写研红随笔,品评人物。那么她迷茫什么呢?在她所参加的各类网站社区、QQ群、微信群里,关于红楼人物好坏的讨论非常火爆,争得是脸红脖子粗,但谁也说服不了谁,你说你有理,我说我也对,始终没有一个趋向一致的标准与答案。因此这位朋友说“我到底应该不应该接着研究《红楼梦》呢?”其实这位朋友的困惑与迷茫就是我们所要谈的这个问题,即“研红起步之后的方向与定位”。

大家可想一想,二百多年红学的发展,可不是光靠着这三四百号红楼人物的品评过来的,否则它如何与甲骨文、敦煌并称为三大“显学”,并且以一部小说而成就一个博大精深的体系呢?它还有许多的分支,比如我们熟悉的脂批,可以借助脂批管窥《红楼梦》的创作历程、研究曹雪芹家世及鉴赏《红楼梦》的文学创作技巧;比如版本学,就是80回抄本系列和程高摆印的120回刻本系列,通过古抄本探讨《红楼梦》成书源流的过程,通过刻本探讨《红楼梦》承嬗演变的历史,或比较脂抄本与程刻本在人物塑造、故事铺展上的异同;比如研究《红楼梦》续书,主要指清人续书,因为他们距离曹雪芹的生活时代很近,研究续作对原著的模仿及其自出机杼的地方;比如以旧红学时期某一评点派、杂评派、题咏派等的作者为研究中心,进而研究他们的读红观点;再比如研究新红学时期的某一大家如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等人的研红思想、见解;其他的诸如《红楼梦》中所反映的社会思潮、《红楼梦》中的诗书曲艺建筑医药等等等等,真可以说是林林总总,包罗万象。

如果你处于研究《红楼梦》写作著述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不妨投身于我刚刚所列的这些研究课题里面去,你慢慢就会发现什么才是真正的红学研究,什么样的红学研究才受到关注,什么样的红学文章才能受到标准的学术期刊的欢迎。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进红楼圈子很晚,大约是在2010年,起初我也写的是红楼人物的褒贬,但写着写着就发现,我所写的这些文字早已被前人扫荡遍了,观点见解也被人家说了,我所写文字的存在也基本没必要了。我和诸位贤士一样,都是半路出家,不是科班出身,不会用我们中国本土的文学理论与西方文学思想去解读红楼文本,我也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阶段。这个时候,也就是2012年参加“曹寅与镇江暨程乙本刊行220周年学术研讨会”,才正式确定主攻旧红学评点派黄小田批语研究,自此之后也就有了明确的研究目的和方向。

因此,诸位红楼爱好者不要仅仅满足于红楼人物的臧否褒贬上,而要找准自己接下来红学研究的一个定位,一个基点,这个基点一旦确定,你投入精力去研究后就会慢慢发现,这项课题藏着无限的风光,并且也会收获研究的累累硕果。那么有的朋友该说了,我没有充裕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红学研究中去,只想写些杂谈随笔抒发心怀或以文会友,——这种研究方式也不错,这就涉及到了第三个问题——“红学研究:“小众学术”与“大众欣赏”。

(三)红学研究“小众学术”与“大众欣赏”

在2012年“曹寅与镇江暨程乙本刊行220周年学术研讨会”“文本与版本”分会场,天津外国语大学的郑铁生教授提出这样一个观点,即红学研究是一种“小众学术”。也就是说将红学研究作为毕生从事的职业的研究者是非常少的,是一小部分人,而大多数人则属于“大众欣赏”。当然,随着网络的迅猛发展与国人素养的提高,大多数人也在自己工作之外专事红学研究,而不再属于玩票性质。但放眼红学圈子及普通读者,绝大部分人还是热衷于“大众欣赏”的。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位迷茫的研红朋友,她说“宋老师,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进行更深一步的拓展研究,我只想写些人物品评、诗书画茶等方面的文章,向本地读者们推荐《红楼梦》,让他们领略《红楼梦》的魅力”,其实,这种研究状态也不错。

如果你去专事《红楼梦》某一项课题的研究的话,不仅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比如搞版本研究的还要投入金钱,有朋友说了网上不是可以下载电子版的影印本吗?但电子版与实体版毕竟不同,实体版书籍上的一些细节在电子版上体现不出来。比如我做黄小田批语研究,网上关于他的资料不多,有的还要跑全国各大图书馆去查阅,而所查阅的也大概就是一两条信息。我在《曹雪芹研究》上曾发表过一篇《“红学”成词背景探究》,为找“红学术语提出第一人”朱昌鼎的相关史料,在网上搜到四川外国语大学一大学教授有朱昌鼎义弟孙君异的日记,我通过新浪博客联系到了这位先生,他很热情,并且联系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学的他的导师,才搞到孙君异这本日记的后半部,因为孙君异在清末曾经去过日本,但令我遗憾的是,孙君异日记的后半部只字未提朱昌鼎!所以说,从事红学研究,从事红学中某一项课题的研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想出成果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相对于“小众学术”来说,“大众欣赏”则要轻松不少。同时,将“大众欣赏”做好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因为你这是在推广红楼知识,普及红楼文化。这个受众面是非常广的,影响力也是非常大的。“小众学术”是创造性地解读《红楼梦》,研究曹雪芹家世,而普及红学文化的研红者则是将“小众学术”的研究成果以及自己的阅读心得提供给“大众欣赏”,让普通读者的审美水平得到不断地提高,因而,普及红楼文化的研红者就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桥梁作用,这个贡献也是值得点赞的。但是,推广红楼知识的研红者在普及红楼文化时,一定要有明确的判断力、敏锐的洞察力、观点的辨别力,因为在当下这个人心浮躁的社会,红学界也出现了许多病态的东西,戏说红学、大话红学、猜谜红学、娱乐红学,曹雪芹被剥夺著作权而取以代之的是数十位作者等等,严重地干扰了人们的视听。作为普及红楼文化的研红者,一定要遵守学术道德,秉持学术良知,因为学术是一项严肃而神圣的事业,学术代表社会的良心。治学与做人、作品与人格,一定要统一。

(四)快节奏社会拒绝“研红快餐”

我们当下这个社会是一个快节奏的社会,办事都追求高效率,那么我们作红学研究是否也要拼速度呢?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从构思到写作到文章成型拿出来,需要多长时间?有的朋友需要三四天,有的朋友需要一两周。诸位贤士要晓得,如果你想投身于红学研究,一定要做好“耐得住寂寞”“甘作冷板凳”的准备,因为每一位学者,都是社会精神的缔造者,这种缔造是需要沉下心来潜心研究、综合比较、反复打磨的,因为搞研究写文章,贵在创新,“欲速则不达”,所以,当下这个快节奏的社会拒绝“研红快餐”。诸位贤士在构思文章时,一定要注意你所想到的观点见解是不是已被前人或其他学者提到过,这就要求我们在写作前,一定要上网或者是看书查阅相关资料,这样来做,一是可以增强你文章观点的说服力,二来也可以避免你被认为是剽窃他人的研究成果。比如我写一篇文章,前后要用大约两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其中写文章快则五六天,慢则一两周,但构思阶段的时间是最长的。当然,构思阶段不是天天构思酝酿,捕捉灵感,而是要通过各种检索手段找出同你所要写的文章主题相关联的各种资料,即使找不到全部,也要搜个大概;然后将这些资料汇总,分门别类,再同自己所要提出的观点进行比较,人家为什么这样想,我能不能这么考虑?他站在这个角度,那我站在那个角度呢?这样思维火花一碰撞,就可能引发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新想法,从而起到一个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作用。这个阶段是非常重要的,准备充分之后,写作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在这个准备阶段,我通常都是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一支笔,灵感一来,新观点一冒出,立马记下来。应该说,这个阶段也是最痛苦的,我曾经和我的同事们说,写红学文章,在准备阶段,真是生不如死,写完之后的感受是,还是活着好。此外,诸位贤士在写作或向一般读者普及红楼知识时,一定要注意“前八后四”的版本问题,掌握好分寸。“前八后四”顾名思义就是前80回曹雪芹原著与后40回续书,因为大家都知道《红楼梦》成书过程是非常复杂的,而且曹雪芹只留下了前80回,那么80回后诸多人物的命运如何,故事情节是一种什么样的走向,也就成了我们后世读者津津乐道的话题了。尽管程伟元和高鹗搜集各种残稿整理了后40回续作结束了《红楼梦》无定稿无完璧的发散状态,但是故事的格局和人物的结局也发生了掉转,和前80回曹雪芹在小说行文中预设好的伏笔、谶语产生了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问题,所以诸位贤士写文章品评红楼人物时,一定要特别留意这个人物在曹雪芹笔下是个什么样子,在曹雪芹提前设计好的故事流转中是个什么样子,那么到了后40回又变成了什么样子,而不能一概而论,否则既会给其他作者留下与你商榷的把柄,也会对一般读者造成误导。

(五)对刘心武研红的“取”与“舍”

相信大家对刘心武并不陌生。他曾在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上讲过《红楼梦》,而引起较大的反响。那么这个问题就来了,你如何看待刘心武的红学研究?我曾经问过一位近些年在红学界崭露头角的青年学者,他说了八个字:“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平心而论,我也是看着刘心武的研红书籍而走进这个圈子的,可以说,刘心武的红学研究是我的启蒙。但当投身于这个圈子之后,看的书多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判断与思考后发现,再回过头来看刘心武的一些研红著作,真是味同嚼蜡、兴味索然。尤其是被外界吹捧的秦可卿是康熙朝废太子之女而形成的“秦学”,不仅犯了许多历史常识性错误,并且他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续写的80回后故事,也同样犯了许多常识性的错误而饱受诟病。因此,我们对刘心武所谓的“秦学”以及他所写的一些探佚类的文章应该有着自己的判断力,不能盲目跟从,听之任之,从而让他的研红观点混淆我们的视听,替代我们的思考。

但诸位贤士还要注意到,刘心武对某些红楼文本的解读还是比较到位的,因为刘心武在进入红学圈子之前是位写小说的作家。那么作家,就比我们这些普通读者,要有更强的观察生活、认识生活和把握生活的能力,再加上作家个人的生活经历、生存策略和生命体验,因而他们就可言他人所不言、发他人所未发,他们对红楼文本的解读也就更具一种别样的内涵和深度。比如刘心武曾经这样关注甘受下人摆布的“二木头”贾迎春:“想到迎春,我就总忘记不了第38回,曹雪芹写她的那一个句子: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你闭眼想想,该是怎样的一个娇弱的生命,在那个时空的那个瞬间,显现出了她全部的尊严。”在这里,我们应该感谢刘心武以一个作家对生活的特殊感悟与绵密的心思,捕捉到了迎春凄苦生命中美好的一瞬间,这样一处看似不足轻重的细节却写出了迎春不自由生活中的自由,也就是自主选择,她没有随着李纨、探春、宝钗他们去河边看鸟,而是选择自己的兴趣——拿着花针穿茉莉花,这个美丽的瞬间诠释出迎春人性的高贵与生命的尊严。这样的文本解读应该说是比较符合芹笔芹意的。

因此,我们对刘心武研红著作的态度就是前面那位青年学人所说的“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不能一棍子打死,也不能全盘接收。对于那些纰漏连篇的诸如什么“揭秘”“解密”之类的研红著作,上卫生间的时候闲着无聊翻看两眼,不必当真(可称之为“厕所文学”);而对那些分析到位、直抵人心、予人启迪的文章则不妨看一看,看看是否对自己写文章有帮助或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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